短暂的休整,如同在疾驰的死亡列车上偷来的一刻喘息。众人爬上老K带来的皮筏,挤在相对干燥的角落,默默地分吃着压缩饼干和冰冷的罐头肉。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声和压抑的喘息在幽闭的空间里回响。肾上腺素褪去后,是席卷全身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有人甚至在这极度的困倦与摇晃中,短暂地陷入了不安的浅眠,身体却依旧紧绷,如同受惊的兔子。
李建军灌了几口凉水,将干硬的饼干咽下,喉咙依旧火烧火燎。他挪到老K身边,压低声音,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担忧:“老爸,你来的时候……路上看到白栖萤、小吴和苏晴他们了吗?他们留在乱石滩那边……”
老K正检查着皮筏上的装备,闻言动作顿了顿,没有抬头,只是平淡地回了句:“只看到一些散落的装备,没看到人。”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一块冰砸进每个人心里。刚刚因为获救而稍有回暖的气氛,瞬间再次降至冰点。
曹蒹葭手里的饼干掉在了皮筏上,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王铁柱狠狠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低声咒骂了一句。陈岁安闭上眼,心脏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白栖萤清秀而坚韧的面容,小吴警惕的眼神,苏晴那空洞恍惚的样子,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只看到装备,没看到人……在这诡异凶险的地下世界,这几乎是最坏的消息。
沉默,如同沉重的棺椁,笼罩着两艘皮筏。
休整了约莫半小时,老K便下令继续前进。这一次,不再是漫无目的地漂流,而是沿着洞壁,一点一点地谨慎探索。水位依旧很高,但流速似乎平缓了一些。
没走多远,周默忽然“咦”了一声,手电光指向洞壁上方。“看那里!”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在洞壁大约三四米高的位置,赫然固定着一盏老旧的、蒙着厚厚灰尘的应急灯!虽然灯没有亮,但那工业化的造型和固定的方式,与周围天然的岩壁格格不入。
“到了这里,洞穴的开发程度已经相当高了。”周默推了推脸上那副备用眼镜(他从防水包里翻出来的),语气带着分析,“没有平稳的交通和电力供应,是无法在这种位置安装固定照明设施的。”
这个发现让众人精神一振,同时也更加警惕。这意味着,他们正在接近当年日军工程的核心区域。
老K显然对此早有预料,或者说,他的目标就在前方。他没有停下仔细研究那盏灯,只是催促着皮筏继续前进。借着相对平缓的水流和明显增多的人工痕迹指引,皮筏又向前漂了大约两三里地。
忽然,头顶的景象发生了变化。
不再是单调的岩石或零星的灯盏,而是出现了大量、密集的电缆,如同黑色的巨蟒,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沿着洞壁上方固定的铁架或瓷瓶,整齐地排布、延伸,最终汇入前方更深沉的黑暗中。手电光扫过,能看到电缆上积存的厚厚灰尘,以及一些地方包裹胶皮开裂露出的、已经氧化发黑的铜芯。
“这么多电缆!”张抗美仰着头,惊叹道,“这得是多大的用电量?”
周默仔细观察着电缆的走向和粗细,肯定地说:“这里附近肯定有一台,不,很可能是一组发电机在供电。看这汇聚的规模,这里可能是一个配电中心。”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皮筏转过一个舒缓的弯道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只见在洞壁的一侧,依托着天然岩体,构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水泥脚手架结构,如同一个镶嵌在岩壁上的多层平台。脚手架看起来十分坚固,表面布满岁月的污渍和少许苔藓。而在脚手架下方的水面上,能看到一个直径约四五米的巨大落水洞,河水正缓缓地向内旋转流淌。落水洞的四周,围着锈迹斑斑的铁栅栏,那些密集的电缆,正是一路延伸,最终通向了这个幽深的落水洞内部。
“发电机很可能就在那个洞里,”周默指着落水洞,“利用地下水的落差或水流发电。这里是一个枢纽,从里面出来的几条主干电缆,肯定有一条是通向这洞穴最核心的区域。”
众人的目光随即被水泥脚手架本身吸引。只见在脚手架的不同层级上,依稀可见架设着木质哨岗、缠绕的铁丝网以及早已失去光泽的探照灯残骸。架子靠近水面的一侧,还有锈蚀但结构尚存的简易铁梯可供攀爬。
“看那边!”一名眼尖的工程兵忽然叫了一声,手指向脚手架底部,靠近岩壁的一处相对干燥的高地。
手电光立刻聚焦过去。只见在那里,赫然搭建着两个军绿色的军用帐篷!帐篷旁边,散落着熟悉的65式背包和卷起来的棉布睡袋!这些东西上虽然也蒙着灰尘,但无论是材质、样式还是磨损程度,都明显不是几十年前的日军遗留物,而是最近,很可能就是最近几个月才出现在这里的!
“是我们的人!”李建军失声道。
老K立刻站了起来,瘦削的身形在皮筏上稳如磐石,他短促地命令道:“靠过去!”
皮筏小心地靠上脚手架底部的水泥平台。众人依次爬上这坚实的人造地面,脚下传来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水泥触感,尽管知道这是侵略者所建造,但在经历了长时间水下颠簸和天然洞穴的湿滑后,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依然带来一丝莫名的亲切感。
一边的水泥柱上,用模糊的白色油漆刷着一行日文,依稀可辨“x崎重工xxx协作部队076枚”的字样,无声地诉说着这里的建造者。
脚手架下方这片区域地势较高,十分干燥,走过去,仔细查看那些帐篷。果然是标准的解放军制式帐篷,搭建手法也很专业。帐篷里有一些零散的个人物品,水壶、饭盒,甚至还有一本被水汽浸得卷边的《毛选》。
“果然有一支勘探队比我们早进来了。”李建军喃喃道,虽然这事大家早有猜测,但此刻有了如此确凿的证据,心里反而更加沉重。特别是看到这几个帐篷,他补充道,“在入口处初步勘察后,为了轻装简行,我们大都放弃了携带帐篷。这里却有帐篷搭建,说明这支先遣队里……很可能有女性队员。而且应该不止一个。”
他想到了苏晴。她是否随着这支先遣队到达了这里?如果到达了,现在其他人又在哪里?
老K让我们在这里停下,然后果断下令:“搜索。”
跟着他来的那几名神情精悍的工程兵立刻如同训练有素的猎犬,无声而迅速地分散开,以水泥平台为中心,开始向外辐射搜索。
很快就有了发现。顺着那锈迹斑斑的铁梯爬到脚手架的第二层,那里有一个用沙袋垒砌的、类似掩体的结构。掩体里面是一个相对封闭的休息室。
一进去,一股浓烈的霉臭味混合着铁锈和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让人忍不住皱眉。地下凌乱无比,散落着一些看不清原貌的杂物。休息室里有交错的、早已绝缘层脆化的电线,几张锈蚀的铁架床,一张军绿色的写字台,以及靠墙架子上放着的一部老旧的、手柄式的军用摇杆电话。甚至在一旁的枪架上,还靠着一支锈得仿佛一碰就会断掉的三八式步枪,像一根扭曲的铁棒。
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如果有蜘蛛的话,这里恐怕早已变成盘丝洞,但奇怪的是,这里不仅没有蜘蛛网,连灰尘都算不上太厚。看着这些只是严重霉变、却没有完全腐朽的家具,陈岁安感到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似乎日本人昨天才刚刚离开这里,那种残留的、僵硬的生活气息尚未完全散尽。
而老K手下工程兵搜索到的主要线索,就是那张军绿色的写字桌。桌子上,整齐地摆放着几只同款的军用饭盒和水壶,旁边还有几个搪瓷缸子。显然,老K要找的人,或者说,那支先遣队的人,曾在这里聚集、开过会。
除此之外,掩体里再没有其他能立刻引起注意的发现。既没有文件,没有地图,也没有任何显示他们去向的线索。
几个人简单合计了一下,决定让工程兵以这个水泥脚手架营地为中心,向四周扩大搜索范围。既然生活用品和会议痕迹都在这里,说明人不会离开太远,很可能在附近执行某项任务。
就在李建军、陈岁安等人准备走出掩体,加入到外面的搜索中时——
一件让所有人魂飞魄散、寒毛倒竖的事情发生了!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一连串清脆、急促、极具穿透力的电话铃声,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在这个死寂、霉臭的掩体里猛然炸响!
这声音是如此突兀,如此不合时宜,如此……诡异!所有人都在瞬间头皮发麻,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他们猛地回头,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向声音的来源——
只见放在墙边木架上的那部老式摇杆电话,此刻正伴随着铃声,在昏暗的光线下,微微震颤着!它的听筒安静地挂在一边,但那个需要手摇发电才能使用的铃铛,却在自己发出响彻整个空间的、催命般的鸣响!
这部废弃了几十年、锈迹斑斑的电话,它……怎么会响?!
是谁,从什么地方,打来了这个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