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嘶吼,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死寂的夜幕,然后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拽回,只留下一串破碎而痛苦的回响在洞穴深处震荡。
“神族……它怎么会在这里……”
玄宸失声的低语,如同一颗石子投入顾清姿的心湖。她转头,第一次在玄宸那张几乎与“情绪”二字绝缘的脸上,看到了清晰的裂痕。那不是单纯的惊讶,而是一种混杂着震动、狂怒与某种深沉悲哀的复杂风暴。他周身那层淡金色的神力光华,不再是之前那般温和平静,而是如同被狂风吹拂的烈焰,剧烈地起伏、跳动,将他脚下的影子拉扯得张牙舞爪。
洞口吹出的风,似乎都因此变得更加刺骨。
“神族?”顾清姿重复着这两个字,脑中飞速闪过云舒、三眼神族、以及玄宸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力量气息。她一直知道玄宸来历不凡,却从未想过,会与传说中早已绝迹于凡尘的“神族”扯上关系。
“这股气息,纯粹,但也……微弱。”玄宸的目光死死锁定着那个黑黢黢的洞口,仿佛要用视线烧穿层层岩壁,“而且,它正在被一种极其污秽、邪恶的力量……束缚着。”
束缚。
这个词,让顾清za姿瞬间明白了那声嘶吼中为何充满了矛盾的痛苦与不甘。
“啊……我的头……要裂开了……”瘫在地上的顾远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他抱着脑袋,蜷缩成一团,那声波的余威仍在他识海中冲撞,让他感觉有无数根钢针在脑子里搅动。
玄宸没有理会他。他向前踏出一步,站到了洞口的正中央。那簇在他掌心燃烧的金色火焰,光芒暴涨,如同一轮小小的太阳,将洞口深处那幽邃的黑暗,驱散了数丈。
“我先进去。”玄宸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压抑着一股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力量。
顾清姿没有反对。此刻的玄宸,就像一头被触及了逆鳞的龙,任何劝阻都是徒劳,也毫无必要。她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后,同时将【超敏听觉】与【破妄眼】催动到了极致,警惕着黑暗中可能存在的一切。
“哎……等等我!别丢下我!”顾远见两人毫不犹豫地就要进洞,吓得魂飞魄散。他强忍着头痛,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跟在最后面。比起未知的恐怖,被抛弃在这片死寂的森林里,似乎是更确切的死路一条。
山洞的入口并不宽敞,仅容两人并肩通过。一踏入其中,一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外界的腐殖质气味被彻底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千年尘埃、阴冷水汽与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中带着腐朽味道的气息。
是血。
顾清姿的鼻翼微微抽动,她对这种味道再熟悉不过。
洞内的温度,比外面至少低了十度,寒意顺着脚底板,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玄宸掌中的金焰是唯一的光源,光影在崎岖不平的洞壁上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仿佛有无数鬼魅在他们身边张牙舞爪。
脚下,是那串诡异的、带着鳞片纹路的脚印,一路延伸向黑暗的深处。它走得很稳,每一步的间距都相差无几,仿佛不是在探路,而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洞穴通道向下倾斜,蜿蜒曲折。走了约莫百十步,前方豁然开朗。
他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溶洞。
溶洞高不见顶,黑暗中只能听到“嘀嗒、嘀嗒”的水声,从极高处滴落,在空旷的空间里产生悠长的回响,更添几分幽寂。玄宸掌中的金焰,在这里也只能照亮周围十余丈的范围。
而就在那光晕的边缘,他们看到了。
那不是一头妖兽,也不是一个活物。
那是一具……蜕。
一张巨大而完整的、仿佛由黑曜石雕琢而成的鳞甲之蜕,静静地靠在远处的石壁上。它的形态,依稀能看出某种人形,四肢俱全,但体型比常人要高大得多,尤其是那双腿,反向弯曲,如同某种节肢生物,脚掌的部位,正是那三根粗壮的、带着利爪的脚趾。
那串神秘脚印的主人,在这里,褪去了它的一层外壳。
顾远“啊”地一声捂住了嘴,险些叫出声来。他看着那具诡异的蜕,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背上那块硌得生疼的蛛蜕,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顾清姿的目光只在那具蜕上停留了一瞬,便立刻移开。她捕捉到了另一丝异样。
在她的【超敏听觉】里,除了单调的水滴声,还有一种极其微弱、几乎与背景音融为一体的声音。
那是……呼吸声。
沉重、艰难、带着不堪重负的杂音,每一次吸气,都像是要用尽全身的力气,而每一次呼气,都如同一个破旧风箱般,带着嘶哑的漏风声。
声音的来源,就在那具黑曜石般的蜕后方,更深的黑暗里。
玄宸显然也察觉到了,他没有停留,举着金焰,绕过那具诡异的蜕,继续向深处走去。
又走了数十步,通道再次收窄。那微弱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清晰。同时,空气中那股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气味,也浓烈到了几乎令人作呕的地步。
终于,通道的尽头,出现在光亮之中。
那是一个相对小一些的石室,或者说,是一个洞穴的终点。
而石室的中央,蜷缩着一团巨大的、雪白的身影。
玄宸掌中的金焰,光芒微微晃动了一下。
那是一头他们从未见过的异兽。它通体雪白,毛发柔顺得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即便此刻沾满了暗褐色的血污与泥泞,也难掩其圣洁的本质。它的体型如同一头小牛,形态似马,头顶正中,生有一根晶莹剔透、仿佛由美玉雕琢而成的独角。它的脖颈修长,下颌处,还生着一丛山羊般的雪白长须。
只是,此刻的它,再无半分神兽的威严。
它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气息微弱到了极点,那身雪白的毛发大片大片地被暗红色的血痂粘连在一起,露出下面青紫色的皮肤。它的四肢,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仿佛骨骼早已断裂。
最触目惊心的,是束缚着它的东西。
四道漆黑如墨的、手腕粗细的“锁链”,从洞穴的四壁延伸而出,死死地捆缚在它的四肢关节处。那不是金属,也不是藤蔓,而是一种仿佛拥有生命的、由纯粹的黑暗与邪恶能量构筑而成的……咒印。
咒印的表面,布满了无数更加细密的、如同蝌蚪般的诡异符文,那些符文正像活物一般,缓缓地蠕动、流淌。咒印与白兽血肉相连的地方,皮肉已经彻底腐烂、发黑,甚至能看到森森的白骨。一股股黑色的、带着不祥气息的烟气,正从咒印中不断渗出,又钻入白兽的体内,仿佛无数条贪婪的、看不见的毒蛇,在疯狂地吸食着它的生命。
白兽似乎察觉到了光亮与生人的气息,它艰难地抬起头,露出一双……清澈得如同高山湖泊般的眼眸。
那是一双充满了智慧与灵性的眼睛,可此刻,这双眼睛里,却盛满了无尽的痛苦、疲惫,以及一丝被长久折磨后、几乎快要熄灭的……不屈。
它看着走近的三人,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警告般的呜咽,却因为极度的虚弱,听上去更像是一声无力的悲鸣。
“白泽……”玄宸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他吐出的两个字,仿佛有千钧之重。
白泽!
传说中通万物之情、晓天下万物状貌的上古神兽!
顾清姿的心神剧震。她终于明白,为何玄宸会有如此大的反应。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神族,这分明是神兽谱系中,都堪称至高无上的祥瑞之兽!
而此刻,这本该翱翔于九天、受万灵敬仰的白泽,却如同一条待宰的牲畜,被邪恶的咒印束缚在这阴暗潮湿的地底,苟延残喘。
顾远已经彻底看傻了,他张大了嘴,连呼吸都忘了。眼前的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
玄宸一步步走近,他每走一步,身上的金光便盛一分,那股属于神族的、堂皇而威严的气息毫无保留地释放开来。
受伤的白泽幼崽似乎感受到了同源的气息,它那双充满痛苦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警惕的呜咽也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委屈与希冀的、轻轻的哼鸣。
玄宸在离白泽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他的目光,没有看白泽身上的伤口,而是死死地盯着那四道蠕动不休的黑色咒印。
他的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噬灵咒……”
一字一句,从他齿缝间挤出,带着冰封万里的寒意。
“噬灵咒?”顾清姿重复了一遍,她能感觉到,仅仅是这三个字,就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凝固。
“一种上古禁咒。”玄宸的声音里,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它不会立刻杀死目标,而是会像跗骨之蛆一样,一点点地,吞噬目标的灵力、气血,甚至是……灵魂。”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冰冷。
“直到将一头神兽,活生生地,变成一具只剩下空壳的行尸走肉,再无半点灵性。这对于依靠灵性而生的白泽,是比死亡更残忍亿万倍的折磨。”
顾清姿看着那四道邪恶的咒印,心中一阵发寒。她终于明白,为何那声嘶吼会如此矛盾。那是白泽高傲的灵魂,在被这恶毒咒法一点点啃噬、消磨时,发出的最不甘的怒吼。
是谁,用如此歹毒的手段,将一头白泽幼崽囚禁于此?又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具诡异的蜕……这一切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必须解开它。”玄宸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缓缓抬起手,一缕精纯的金色神力,凝聚于指尖,化作一柄小小的、锋锐无比的金色光刃,小心翼翼地,朝着其中一道黑色咒印,刺了过去。
然而,就在金色光刃即将触碰到咒印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道原本还在缓缓蠕动的黑色咒印,仿佛被激怒的毒蛇,猛地一颤!咒印表面那无数蝌蚪般的符文,瞬间亮起了妖异的红光!
“嗡——!”
一股比之前那声嘶吼更加邪恶、污秽的能量波动,轰然爆发!
那道咒印,竟主动迎着玄宸的金色光刃,缠绕了上去!
黑色的邪能与金色的神力,疯狂地互相侵蚀、湮灭,发出一阵阵令人耳膜刺痛的“滋滋”声。
玄宸闷哼一声,整个人向后退了半步,指尖那柄金色光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黑色邪能迅速污染、腐蚀,最终“噗”的一声,溃散成点点光斑。
而被激怒的咒印,并未就此罢休。它猛地收缩,被束缚的白泽幼崽立刻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嚎,那条被捆缚的前肢,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碎裂声!
与此同时,咒印上分化出数道更细的黑色触手,如毒蛇出洞,竟跨越了三步的距离,闪电般地朝着离得最近的玄宸,激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