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内最近似乎感染了某种传染病。
无论是信仰者还是医者,都对得了这个病的人束手无策。感染了未知疾病的人统一症状表现为:
患者们起初会感到身体不适,而后在多日无法治愈后便会开始感到意识偶尔模糊——这个‘多日’的时间并不确定,快的一天慢的长达一月都可能。
之后随着时间的推进,意识模糊的情况和逐渐增多,在意识不清楚的情况下患者会表现出极大的攻击性,直至最后彻底失去理智丧失人性被骑士们就地处决。
信仰者们说,这是他们的报应。因为这些得了疯病的人对神明不敬,他们在某个时刻触怒了神明,因此遭受神罚。
还有部分人则是厌恶地宣扬:这一定是恶魔们散播的诅咒!残忍冷酷的恶魔散播这些毫无人性的诅咒,想要我们彼此互相厮杀而亡!我们要立刻杀死所有的恶魔,发起圣战,摧毁黑暗的温床!
医者对此则展开了紧急研究,他们认为这或许是某种奇特的新型的某种病毒或者其他的之类可以感染寄宿在人体最终控制人体的东西。
医者们研究了许多,却惊讶地发现已知的患者们并没有相似的地方——除了他们都是教廷的人之外。
无论是心诚者还是不诚者,是战士还是平民,是富有者还是穷苦者,是健康还是疾病缠身……都会在某一天就会突然开始发狂。
这样的结论让所有人胆寒,没人会愿意这样荒唐地死去。恶魔‘诅咒’的论调一时间甚嚣尘上。
许许多多人纷纷化身激进派,甚至提出将那些得了疯病的患者丢到恶魔们的大本营里去这样的提议。
“反正得了这个病就没救了。他们不是会到处攻击么,那还不如在死前为大家做出一点贡献,在丢人地死掉前能杀掉几个恶魔不也是荣耀加身?”
而对于那些一手研究得出这些信息和身居高位的圣职们来说……他们心中的恐惧更为深切。
既然唯一的共同点只有‘教廷’这一点……这便意味着他们的性命也危在旦夕。同样也暗示教廷的解体。
他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于是他们让人加紧对‘疯病’的研究,同时也在明面上承认了恶魔诅咒的论调,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辎重与士兵,准备一鼓作气地攻入恶魔们的城池中。
在这样面临信仰危机的时刻,同时也需要一场‘作秀的大场面’来维持所有人对于教廷的信任。
它需要足够神圣、肃穆,它需要净化与洗礼,它需要引燃民众好战的内心…这个‘大场面’必须隆重且能重拾属于教廷的光辉。
那么,它自然需要圣女的登场。还需要一位勇猛强大的骑士。
这位强大的骑士忠诚、强大,能够让所有面对他的人感到恐惧,他会忠于圣女,而圣女则在教廷手中。
而且,就算那位‘骑士’并不忠心,身怀星海赐下的神力的教会也自是能够将其教化。
“去散播福音吧,在神明的注视下,新的肃静骑士即将诞生!圣洁的圣女将与神圣的守护骑士一起斩断所有的邪恶!他们将守护我们的安宁,祝福我们的圣战必将战无不胜!”
萨菲娜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召回的。
被派出去历练与参与征伐手刃同族的日子里,她甚少有机会回到教廷中去,只能在立下功劳之后才被允许寄出一封书信送与圣女询问近况。
不能暴露真实身份的她在队伍里常常离群索居,沉默无言且终日不卸下面甲,连睡觉都只能浅眠。
因为正如教廷不信任她一样,她也同样不信任教廷派来协助她的人。名为协助实为监视。
胯下的战马奔驰,她的身姿高大挺拔,像是一尊雕像。
…也不知道圣女他们如今是何种模样。
萨菲娜的思绪就如同她身后被马蹄掀起的灰尘般弥漫:最近时间的一封信圣女只简简单单地说她过的很好,魔王殿下还是老样子,跟班大人看起来有些孤单。
她的脑海中立刻就浮现出了一只坐在地上望天发呆的小浣熊的场景,紧随其后的是明明不是多么久远却感觉已经是上个辈子的那些事。
圣女会央求魔王殿下展示自己的力量,用随身佩戴的长刀去削果皮。也就她才会那么奇思妙想了,展示力量居然是要削果皮。
而魔王殿下居然还答应了,只是没有拔刀,用的刀鞘。
他们几个会经常一起聚在圣女的房间内一边吃着一边谈天说地,魔王殿下会安静缓慢地吃着东西,一双眼放在正在和跟班大人吵嘴的圣女他们身上。
她也学着魔王殿下,一样慢慢地吃着手里的食物,去听、去看他们的闲聊与互动。
她听到他们说那些有关星河宇宙的趣事,听到他们吐槽各种讨厌不顺心的事……
她慢慢地吃着手里的食物,只想着——
要是她永远吃不完这些东西,这欢聚也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但她从魔王殿下的嘴里知道,万物都有终末之刻。脚下的星球会坍缩,头顶的银河会陨灭……
还有更远的,更广阔的那些看似无穷无尽寿数的存在,也会在未来的某一刻陷入沉默。
于是她不再祈求这些‘永远’了,她决定做些什么。要去做些什么,她得去做些什么。
否则她要怎么去活下去呢?靠复仇的话,仇人死亡的那一天她这个人就会消亡。魔王殿下也会离开,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会离去。
该怎么活下去?
在迷茫的那一刻她看到了圣女的双眼。
啊,圣女。萨菲娜的记忆里始终存在这这样一副画面:
在一个记忆已经模糊的房间里,一个被锁链束缚住手脚的女孩跪在地上,她重重磕下头去祈求宽恕的时候,在散落的发丝间看到了另一个女孩眼中复杂的感情。
那是怎样的一个眼神呢?萨菲娜难以去分辨,但是她记得那一天的光束透过彩色的窗户,在另一个小女孩的背后投下了漂亮的光的纹路。
像是浮在地面上的彩色的湖。
在恶魔之乡曾有个传说故事,传说湖中的精灵会为人实现愿望。
而圣女在努力想要实现她的愿望。她想要真正的归乡。
萨菲娜决定去做些什么,去为圣女做些什么。
她会陪着圣女直到生命消亡而去。
在黎明升起时,萨菲娜才得以去看望圣女。
穿过那些繁复高大宏伟的建筑,踩过被人精心打扫的石砖,萨菲娜终于在晨祷厅外等到了准备去休息的圣女。
教廷的内的一切依旧如此明亮圣洁,但无论多久过去,萨菲娜却始终都能嗅到那并不存在的血腥味——它存在于萨菲娜的记忆中。
圣女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
“请问是哪位贵客来到此处?”
萨菲娜没有应答,她依旧戴着遮掩自己身份的面具,沉默地朝着圣女走去。圣女身侧的两位修士警惕地拔出短剑,却在萨菲娜无形的压迫感中直至萨菲娜礼节性地牵住圣女的手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萨菲娜意识到圣女终于到了失明的时刻,而她并不知道圣女是在什么时候才失明的。
但这样或许也算是一件好事。
那样留在圣女记忆中的便是那个青涩的萨菲娜,而不是如今杀气腾腾沉默的宛如石雕的骑士。
被看到的话,也太糟糕了吧。
萨菲娜牵住圣女按照残存的记忆中的方向而去。
如此几分钟后,她听到了圣女的轻笑声:
“是你啊…我亲爱的萨菲娜。”
“你在拽着我走路的时候,经常会越握越紧。”
当晚在圣女的房间内,是一场久违的欢聚。
只是没有了当时的欢声笑语,只有彼此相顾无言的沉默。
气氛冷冽的让萨菲娜想起自己在冰洞中猎杀大型猛兽的经历。
他们之中似乎只有魔王殿下未曾改变。她依旧安静缓慢地吃着食物,一双眼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收入眼中。
圣女早已失明,此刻端坐在椅子上像是一个真正的圣女。
跟班大人将她与圣女瞧了瞧,嘴里发出一声极其悠长的叹气声,最后自暴自弃地丢下一句“随便你们了”后将头埋在了由水果堆砌的‘墙’后。
这场聚会也就因此非常短暂。
萨菲娜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去做些什么。可是…她要去做些什么呢?
“魔王殿下,我该怎么做?”
那位冷淡但并不冷漠的魔王回答她:“这是一个需要你自己去思考然后并得到答案的问题。”
“不要迷茫你所行的长路,在举目四顾皆是黑暗的尽头,始终会有一抹红色。[存在]的颜色会指引你。”
“总是要做些什么的。不如就先做好明天的受封仪式吧。”
对,这也是圣女所期望的吧。
萨菲娜在离开的路上遇到了似乎早已在等候着她的圣女。
圣女的手掌抚上她的面具,在清风吹动树叶沙沙的响动中她听到来自圣女的轻语:
“我亲爱的萨菲娜,我见过你的面庞,我始终都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