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瓦妮拉推开厚重的门,摸索着踩着向下的楼梯步入下方的黑暗之中。
身后的光芒是晃动的,它来自于墙壁上插着的燃烧的火把。
鼻腔里是腐朽的气味,混杂着一些刺激的味道,让人感到鼻子有些发痒。
一个人的脚步声在这样一个封闭构造的空间中回荡。
瓦妮拉的视野本就是黑暗的,于是她也就根本看不到身下的黑暗。
她便就这样在一步一步中忽然想起了有关自己童年的记忆。
瓦妮拉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已经被教廷确认的圣女——在她的母亲因病去世之后,她便被正式冠上了‘圣女’的头衔。
父亲是因战功而爬到高位的魁梧的骑士,常常要外出去训练稚嫩的新骑士们,或者在战事吃紧的时候再一次穿戴上骑士闪亮的甲胄,骑上战马奔赴前线。
在那对于人类来说久远的童年里,瓦妮拉就开始跟着母亲学习教典,学习仪态…当然,这些东西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无聊了。
瓦妮拉在不想学的时候,便会撒娇或者爬树躲在树上,拒绝继续无聊的学习。
这毫无疑问是个相当快乐且美好的日子。吃喝不愁,穿住管够,双亲富有威望,财富也不曾缺少。
记忆的教会的每个大人都和颜悦色,他们会笑着对自己打招呼说:小圣女大人好呀。
在秩序森严的教会里,这样随意的称呼显然不合礼数。毕竟瓦妮拉并没有任何职位,但大家都是好人。
大家都是严肃却善良的人。
瓦妮拉始终记得那些记忆里的温暖:喜欢吓唬她的母亲,想要教导他习武的父亲,每一个笑着走着年轻青春的修士,严肃古板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的叔伯……还有慈祥和蔼的教宗老头。
那是怎样的一个温暖的大家庭啊。
沐浴在这样的阳光下,她便也自然的想:恶魔真是可恶啊。
“这是生存的战争,对于恶魔们来说,我们也是可恶的。”她的母亲摸着她的头顶声音柔和。“但……”
只是那时的她沉浸在温暖中,并没有抬头看到母亲脸上担忧也悲悯的神色,也没有听到后面的话。
在战争进行到后面的时候,已经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战了。
他们双方开始或是被动或是自发地背负某个概念,邪恶的或是正义的,可鄙的或是高尚的,光明的或是黑暗的。
而为了‘正义’,教廷决不能输。哪怕恶魔的领主已经宣布停战,他们也不能停下操练武备的步伐。
为了正义,他们必须远超恶魔的力量。
为了正义。
于是和蔼的长辈们每一个都成为了严肃的符号,每一位新加入的信众脸上都是赴死的狂热,教宗老头的脊背也愈发佝偻。
记忆中的温暖是从母亲病逝后开始转折的。
母亲并没有来得及说什么就忽然病逝了,很突然。突然到瓦妮拉依旧会在下一秒转身向着母亲常在的方向呼喊。
她听到那些人的窃窃私语:新的圣女到底好要多久才能成长起来?新的圣女真的有前圣女那样的资质吗?
有些人会忽然造访她的住处,沉默地与她一起坐着看飞鸟的掠过与天气的变化。
有些人会拉着她说一些她根本不想听的话,还有些人会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
他们说,小圣女的父亲……教会新研制的东西……
情况进一步恶劣的转折点是她的父亲的战死。
原本征战多年的父亲已经退居幕后,自愿不再担任任何职责。但他还是在某一天被派去了某个地方。
在最后一场战役里,骑士不再冲锋,盔甲也变得黯淡污浊。
从此之后,圣女瓦妮拉就只有她一个人了。
每天都要听那些无趣的宣讲,被逼着学习各种东西。那些人用轻蔑又可怜地眼神瞧着她,说:
圣女大人,您若是不认真学习这些东西的话,您便是毫无价值的。教廷不会养一个没有价值的人,哪怕您是圣女。
“……”
在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的时候,瓦妮拉意识到自己已经走到底了。
在还没失明的时候她来到过这里。一处隐蔽的地下室。
要先通过守卫的验证,然后越过庭院进入一个礼堂,在礼堂内的一个废弃作为仓库的侧房有个壁炉。
伸手进壁炉里摸索到一个拉杆,拽动它可以打开地下室的门——而这只是其中一扇门。
进入门后便是长长的楼梯,第一段楼梯的尽头只是普通的收藏陈列室。
只有找到隐蔽的入口才能进入第二段向下的楼梯。
作为圣女的瓦妮拉自然不需要自己去搜索,会有人带着她前往,在为她打开入口后目送她进入黑暗之中。
那里面,只有教宗和受到教宗邀请的人才能进入。
“教宗冕下?”
瓦妮拉站在原地轻声呼唤。
而后她听到一道不那么苍老的声音:“请吧。”
也是,老教宗早些时候就已经去见他的神明了,这位新的教宗年轻些是正常的。
瓦妮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和老教宗的很像,都有着后脚跟轻微擦地的声音。
只是新教宗的要更加稳健且快速。
她听闻这位新的教宗是老教宗亲手培养的继承人。这样的话,一些习惯的相似也是正常的。
毕竟新教宗也就这些习惯和部分思想和老教宗一样了。新教宗的思想比较激进,他主张开战,要一直打到恶魔们的老巢去。
“抓住我的衣袖,今日的祷告需要你,圣女。”
祷告…到底是什么样的祷告才需要到这种地方来?
瓦妮拉还记得自己没有失明时候的所见,她看到的是一截模样怪异又圣洁的树枝躺在祭坛上。
祷告之后,树枝会诞出清冽的流水。
“就像你之前所做的那样。”
瓦妮拉顺从的将手伸出合拢,开始自己虔诚的祷告。
她呼唤神圣威严的神明,拜服于祂的教导之下,忠实地履行所有的秩序法则;而后她呼喊悲悯的神明,他们已在世间苦行太久,渴求解灾的天霖,愿祂的慈爱落下,用以解救众生,脱离苦海。
……
“圣女大人,这是一只恶魔,你要做的就是解救她,让她从自己罪孽的身世中脱出,成为我们忠实的伙伴。”
有人将她带去一间不甚明亮的房中,在空旷房屋的中央,有一个正被压迫着跪服着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头顶生长着象征她拥有邪恶恶魔血液的犄角。而小女孩的手脚已经被金属锁链绑住。
小女孩便是萨菲娜。
年幼的萨菲娜懵懂无知,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对待——仅仅就因为她是恶魔吗?
但是萨菲娜知道一件事,那就是要想活命,必须向眼前同样迷茫的小女孩低头。
“圣女…请宽恕我。”
到底为什么要宽恕呢?她犯了什么样的罪行要被这样捆缚着求饶?
瓦妮拉在这一刻是无比的迷茫的。
她抬头看向周围,看到了墙壁上飞溅的干涸的血迹,看到了大人们脸上隐隐得意的笑脸。
听呀,瓦妮拉,他们在说什么?
哦…他们说,我们终于要开始驯化恶魔了。
我们要让这些肮脏的力量去为我们做正义的事。
瓦妮拉低头,看到恶魔小女孩发抖的身躯和已经结疤的皮肤,她看到所谓的‘恶魔’正深深低头,额头碰在冰凉的地板上,祈求她给出‘宽恕’。
当然,当然…她会给出去的……只是,不存在的罪行要让她如何大言不惭地说出‘宽恕’一词呢?
“……让她成为我的骑士吧。”瓦妮拉知道这正是这些人所期望的。“待在圣女的身边,接受时时刻刻的洗礼与净化。”
他们想要用同龄人去感化洗脑恶魔,让恶魔之力为自己所用。
那自己为什么不试试呢?让恶魔为自己所用。
于是年幼的圣女大人听到了如同事物腐坏般的笑声,而后扭曲的枝叶会自腐败中生长,蜿蜒攀升。
他们说:
“圣女大人,真是慈悲心善!”
……
“圣女,辛苦了。”
教宗一路相送瓦妮拉直到另一个出口的地面上。
“自从星海之上的神明赐下这些恩赐,教会的实力也是愈发雄厚了。”教宗感慨地说道。
“这证明我们[净庭]恰是天命所归。”瓦妮拉奉承道。
星海降下的力量赋予教会惩戒恶魔的实力。能从星海降下力量的,还能是谁呢……
瓦妮拉还知道,在她的母亲担任圣女的时候,祷告词里没有向祂祈求救赎的那一段。
“教宗冕下,无事的话我便……”
“对了,圣女。”教宗忽然叫住了她,语气严肃。“你觉得最近的教廷怎么样?”
“……”
“欣欣向荣,一切都在向着我们所期望的那样发展。”
“哈哈哈,那可真是再好不过了。圣女,慢走不送。”
教宗走远了。
瓦妮拉依旧保持微笑的模样,她抬头‘望’向天空,她嗅到了暴风雨即将来临的潮湿又有点腥的味道。
最近的教廷的啊……
“教廷里最近好像有挺多人生病了。” 她笑得有点莫名,“希望他们最终都能获得平静。”
瓦妮拉做了个祈祷的手势。
之后她感到身侧落下了一阵风。
“要下雨了,一起走吗?”
“…当然。谢谢您,魔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