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西厂那台由宝总强行点火、历经风波才艰难启动的引擎,终于发出了稳定而充满希望的轰鸣。内部人心渐稳,生产秩序井然,几张来之不易的订单如同新鲜的血液,让这个新生的肌体开始缓慢而有力地搏动。
汪明珠在外继续奔波,试图开拓更多市场;小闲坐镇中枢,牢牢把控着财务和品控的命脉;范新华奔波协调,沟通内外;而那些分布在各个角落的家庭作坊,则在灯下用辛勤的劳作,换取着生活的希望和尊严。
然而,上海滩的江湖,从来不相信一帆风顺。暗处的敌人,绝不会因一次挫败而轻易收手。
金豹针织厂的老板薛金龙,在煽动内部闹事的阴谋被宝总以雷霆手段粉碎后,如同被当众抽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颜面尽失,更感到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他看到湖西厂非但没有垮掉,反而在宝总的整合下,展现出一种令他恐惧的韧性和潜力。那种“中心厂+家庭作坊”的柔性生产模式,成本控制极佳,质量又有老师傅把关,一旦让其站稳脚跟,形成规模,对他这种依靠压榨低成本劳动力、生产低端货色的传统工厂,将是致命的打击。
“妈的!宝总!侬断我财路,我就掀侬台子!”薛金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气得砸了一个茶杯。
妒火和恐惧烧红了他的眼睛,草莽出身的狠厉和无所不用其极的秉性彻底占据了上风。明的玩不过,他就来阴的!他下定决心,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也绝不能让湖西厂顺顺当当地做起来!
一场针对湖西厂新生肌体的、更加阴险毒辣的外部围剿,在薛金龙的精心策划下,悄然展开。
他利用自己早年混迹市井、结交三教九流积累下的“江湖”资源,开始从多个层面布设险局。
第一招:釜底抽薪,挖角断根。
薛金龙派出手下几个能说会道的亲信,拿着比湖西厂略高一点的工价承诺和一小部分“诚意定金”,偷偷摸摸地找到了几个在湖西生产网络中手艺好、效率高的家庭作坊主。这些说客们巧舌如簧:
“阿姨,侬手艺这么好,在湖西厂做可惜了呀!工价被压得那么低!来我们金豹厂做吧!工价高两成!还稳定!不用担惊受怕哪天没活干!”
“宝总那个模式长不了!听说又亏钱了!到时候一拍屁股走人,你们找谁去?我们薛老板的厂子实实在在开了十几年了,跑不了!”
“就是临时帮帮忙嘛,先做我们这批急单,做完再说嘛!定金先拿着!”
面对略高的工价和真金白银的定金诱惑,以及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担忧,确实有少数几个作坊主动了心。她们或是悄悄接下了金豹厂的私活,影响了湖西厂订单的进度;或是干脆找借口减少了湖西厂的接单量,甚至有人犹豫着想要退出。虽然人数不多,但这些熟练工人的动摇和流失,如同在精密运转的链条上锉出了缺口,直接影响了整体生产效率和订单的按时交付。
范新华焦急地发现,有几个点的交货突然变得拖沓和质量不稳起来。
第二招:散布谣言,毁人商誉。
薛金龙深知口碑的重要性。湖西厂刚刚重建的商誉极其脆弱。他动用其在七浦路面料市场、以及各大批发市场的人脉关系网,四处散播“真相”:
“哎,侬晓得伐?湖西厂的东西不行了!老师傅都跑光了!现在都是家里老太太瞎做的,质量一塌糊涂!上次出口的货都被退回来了!”
“宝总根本不懂生产,就是骗政策的!湖西厂马上又要倒闭了!欠了一屁股债!”
“千万别订他家的货!不稳定!要上当的!”
更卑鄙的是,他一边散布谣言,一边将自己金豹厂以次充好、粗制滥造的产品,偷偷打上近似“湖西”的模糊标签,以极低的价格抛向市场,故意制造“湖西厂产品质量低劣、廉价甩卖”的假象。这些谣言和劣质产品,如同污水般泼向湖西厂,试图玷污其刚刚擦亮一点的招牌,让汪明珠在外辛苦建立的客户信任感遭受无妄之灾。
第三招:源头掐断,原料捣乱。
薛金龙甚至将黑手伸向了供应链的源头。他派人找到为湖西厂供应特定规格棉纱和辅料的几家本地供应商,或是以略高的价格截胡、囤积紧缺原料;或是暗中请客送礼,要求对方延迟给湖西厂发货,或是在价格上“咬死不放”;甚至指使一些混混去供应商那里“捣捣糨糊”,制造麻烦。虽然小闲严格控制着采购成本,但突如其来的原料紧张和价格波动,依然给稳定生产带来了不小的困扰和额外的成本压力。
薛金龙这套组合拳,阴险、卑劣,却极其有效。它避开了与宝总正面交锋,而是精准地打击湖西厂赖以生存的根基:熟练工、商誉和供应链。它不像上次内部闹事那样轰轰烈烈,却更像是一股无声的毒雾,慢慢渗透、侵蚀,让人防不胜防。
很快,湖西厂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几个关键工序的进度明显滞后,范新华急得跳脚却查不出具体原因(被挖角的作坊主隐瞒实情)。
汪明珠接到合作商家的质疑电话,询问产品质量和经营状况的谣言,她费尽口舌解释,对方却将信将疑。
小闲发现原料采购突然变得不顺畅,成本有异常波动,财务预算面临压力。
一张原本十拿九稳的续订单,因为客户听到了风声而犹豫不决。
新的危机,如同乌云压顶,再次笼罩在刚刚见到一丝曙光的湖西厂上空。这一次,敌人隐藏在暗处,手段更加刁钻,攻击的是外部环境,让人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消息再次汇集到和平饭店顶楼。
小闲面色凝重地汇报着遇到的困难:“宝总,情况不对劲。进度拖延,原料吃紧,外面谣言很多。我怀疑……是有人在故意搞鬼。”
宝总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繁华依旧的城市,眼神冰冷。他没有立刻发作,只是平静地问道:“薛金龙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金豹厂最近也在抢工人,市场上有些劣质货打着擦边球,原料市场也有人为搅局的迹象。”小闲回答道,证据链逐渐清晰。
爷叔缓缓放下茶杯,淡淡道:“宵小之辈,黔驴技穷。只会用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然其心可诛,其行可鄙。阿宝,此局破之不难,重在斩草除根,永绝后患。需以正合,以奇胜。”
宝总转过身,脸上看不出喜怒,但眼中已闪过一丝凌厉的寒芒。
“跳梁小丑,终究是跳梁小丑。”他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薛金龙以为,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就能掐死湖西厂?就能逼我宝总就范?”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拨通了汪明珠的号码。
“明珠,外面的谣言,不要怕。把我们正规的质检报告、生产流程、老师傅的介绍,做成精美的册子,直接给客户寄过去。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用事实说话。”
接着,他看向小闲:“小闲,原料问题,立刻寻找备选供应商,哪怕成本暂时高一点,也要保证生产不断。同时,查!给我一查到底!是谁在中间捣鬼,证据确凿之后,该报警报警,该起诉起诉!绝不姑息!”
最后,他眼神微眯,闪过一丝冷冽:“至于挖人……他薛金龙不是喜欢玩阴的吗?好,我就陪他玩玩。他不是有钱吗?看他能高价养多少闲人!小闲,通知下去,凡是坚守岗位、保证质量、按时交货的加工点,本月工费,额外奖励10%!我要让他看看,什么叫堂堂正正,什么叫人心所向!”
一系列指令,清晰果断,既有正面应对,也有凌厉反击。
薛金龙布下的险局,确实给湖西厂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但这一次,宝总没有选择隐忍,而是准备亮剑。一场围绕湖西厂生存权的、更加激烈的暗战与明争,已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