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兰策回到暂住的小院,反手便将房门锁上,将所有的纷扰隔绝在外。守在院中的暗卫们对视一眼,从主子那不同寻常的凝重神色和急促的脚步中,猜测此行恐怕并不顺利,甚至遇到大麻烦,才让他如此失控。无人敢在此刻上前触他霉头,皆悄无声息地退开到更远的阴影里,加强戒备。
屋内,兰策烦躁地点亮了几根蜡烛,跳跃的火光将他摇摆不定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他拿起桌上一面铜镜,急切地想要看清自己的耳朵,可铜镜模糊,光线昏暗,无论他如何调整角度,都难以清晰地看到耳廓内的细节。
“砰!”一声闷响,他气恼地将铜镜掼在地上,独自坐到床沿,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不懂,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那两个人,怎么可能是他的亲生父母?
兰煜雪才是他的父亲!那个从小将他捧在手心、悉心教导、为他遮风挡雨的人,才是他唯一的爹!
他在心中不断地重复着,试图用这个坚定的认知驱散脑海中那些混乱的、令人不安的画面和话语。然而,烦躁与不安缠绕住他的心脏,让他坐立难安,根本毫无睡意。
蜡烛一根接一根地燃尽,烛泪堆叠。窗外天色将明未明,泛起一丝灰白时,兰策才终于抵不住身心的极度疲惫,勉强合上眼睛。可睡梦也并不安稳,纷乱的梦境光怪陆离。
忽然,院外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动静,夹杂着一声闷哼和衣袂破风之声!
兰策猛地睁开眼睛,警惕瞬间驱散了残存的睡意。他下意识就要冲出去,低头瞥见自己身上还穿着夜行衣,随手抓过一件外衫套上,一把拉开房门!
院中,古先生正缓缓收掌,而金剑则被击飞数步,捂着胸口勉强站稳,嘴角渗出一丝血迹。
“住手!”兰策眉头紧锁,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压抑的怒火,“你来做什么?”
古先生看到他面容疲惫,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平静,“我有话需与世子单独谈谈。”
金剑已经挣扎着站直身体,挡在兰策身前,尽管受伤,眼神依旧锐利,“世子小心!此人硬闯进来,恐有诈!”
兰策咬紧牙关,瞪着古先生,质问道,“你为什么伤我的人?”
古先生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些,“我有话,需与世子单独说。”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嘴角带血的金剑,补充道,“世子放心,只是轻微震伤,将养两日便可无碍。”
兰策盯着他看了片刻,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他猛地一挥手,对金剑及其他闻声赶来的暗卫道,“我与他单独谈谈,你们都退下,不必守着。”
暗卫们面面相觑,显然极不放心。
兰策不再多言,转身回了房间,房门虚掩着。
古先生理了理并无褶皱的衣袍,对着依旧戒备的暗卫们低语一句,“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世子。”
说罢,他推门而入。
屋内,那面被丢弃的铜镜还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古先生目光扫过,也不是全不相信嘛。他轻笑一声,弯腰将其拾起,小心地放到桌角不易碰落的地方。随后,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方形金属小盒,打开后,一面是光滑清晰的镜面,另一面则嵌着颜色鲜艳的胭脂。
“这是从海外商船得来的小玩意儿,照物比铜镜清晰许多。”古先生语气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本是想送给你娘,可惜她如今那般模样,怕是也看不明白了。”
他将小盒递向兰策,镜面正对着他,“晚点你送给她吧。”
兰策抿着唇,没有接。
古先生也不勉强,自顾自地打开镜盒,那小巧的镜面光可鉴人,异常清晰。他调整角度,镜面正对着兰策的右耳。
“你看。”他轻声说。
兰策下意识地偏头,目光落入镜中,右耳廓上,一颗极小却红艳的朱砂痣,清晰地映在镜子里。
兰策心头猛地一跳。
古先生不容他躲闪,手腕微转,镜面又对准了他的左耳。同样,在相似的位置,也有一颗几乎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兰策呼吸陡然加快,他怔怔地抬起头,看向古先生,声音带着一丝倔强的挣扎,“两,两颗痣而已!根本不算什么!我爹身上也有朱砂痣!他很疼我,非常疼我!我绝不可能相信你的话!”
古先生看着他强自镇定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失落,但很快便被理解和耐心取代。他合上镜盒,放在桌上,语气缓和,“放心,我并非要逼你立刻相信。真相如何,时间自会证明。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话锋微转,带着几分复杂的意味,“我知道,兰煜雪待你极好,视如己出。即便后来兰灏认亲,待你之心也未曾改变。否则,他也不会如此安稳。”
兰策瞳孔骤然放大,厉声道,“你想做什么?!你若敢伤他分毫,我绝不会放过你!”
古先生走到桌边坐下,闻言竟轻轻笑了一下,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你对他,倒是孝顺。”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平淡却带着一种笃定的残忍,“放心,他如此待你,我感激他,绝不会伤他。从前,与兰煜雪有深仇大恨的,是六王爷。而现在的六王爷,已经永远无法再威胁任何人了。”
兰策抿紧嘴唇,他自然知道那段旧怨。当年六王爷对兰煜雪才貌双全的未婚妻晋华行为不轨,兰煜雪盛怒之下断其一根手指,这梁子便就此结下,不死不休。他只是没想到,横行霸道的六王爷,最终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可若是皇上知晓,
“你,你就不怕皇上知道了,找你清算吗?”兰策忍不住问道。
古先生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带着几分嘲弄,“只要炼好的仙丹能按时送入宫中,保他龙体安康,精力旺盛,咱们的皇帝陛下,怕是不会想见到这个六弟,毕竟人是不愿面对自己不堪的一面的。”
“……”兰策无言以对,只觉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古先生偏头看他,语气随意,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你,准备在谯城待多久?我暂时不便去京城陪你,你离开之前,再去见她一面吧,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兰策扭开头,避开他带着期盼的视线,声音低了下去,带着明显的挣扎,“你,你让我想想。”
“好~”没有直接拒绝,古先生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他起身,准备离开,走到门口时,又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道,“对了,此地已不安全,尽快换个住处。”
兰策蹙眉,看向他,带着疑问。
古先生解释道,“昨夜你回来之后,已有两批不明身份的人试图潜入行刺,目标明确,就是你。人已被我的人秘密解决,只留了一个活口。不过,对方是受过严苛训练的死士,嘴巴很紧,暂时问不出幕后主使。”
兰策眸色骤然变得深沉,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是谁要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