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光未大亮,顾清风便已醒来。他侧卧着,凝视身旁依旧沉睡的兰策。少年眉眼间带着一丝疲惫,睡得极沉,呼吸均匀绵长。顾清风唇角不自觉泛起温柔弧度,俯身在他颊边落下轻如羽毛的一吻,随即悄无声息地起身。
他动作熟练地生火备膳,切肉煮粥,炒了一盘翠绿的青菜,又煎了鸡蛋与豆腐。见有新鲜海货,便又清蒸了一小锅鱼虾,鲜香渐渐弥漫在偏院的晨雾里。
回到床边,他轻捏兰策脸颊,“策儿,醒醒,用些早膳再睡。”
兰策迷迷糊糊,抓过他那扰人清梦的手按在自己胸口,眼都未睁,嘟囔着,“嗯~不吃~困~”
顾清风低笑,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与宠溺,“乖,起来喝点粥,暖暖胃。”
“?~嗯~那你端过来喂我~”兰策耍赖,声音含混。
“好。”顾清风应得纵容。他细心挑净蒸鱼的小刺,剥好虾壳,又将各色小菜夹了一小碟,配上一碗熬得糯软的肉丝粥,一同端到床边。
两人磨蹭了半晌,一个半睡半醒地倚着,一个耐心细致地喂食,一顿早饭吃得腻腻歪歪。待吃完,兰策的困意也散了大半,揉着眼睛,打了个秀气的哈欠。
顾清风取来温湿的帕子替他擦脸,顺势将昨夜飘雪院的变故简单告知,“二长老孟语娇昨夜起兵作乱,已被迅速镇压。郡主受了些轻伤,无大碍。”
兰策擦脸的动作微微一顿,随即有些困惑,“她怎么选在这个时候???是了,武敬临时倒戈,她方寸已乱。只以为我们随时会发难,这刀悬在头上越久,她便越是焦躁难安,狗急跳墙了。”
他放下帕子,起身下床,自然地张开双臂。
顾清风含笑拿起叠好的外衫为他穿上,仔细理平衣襟,系好腰带,“人未死,被关押起来了。郡主那边传话,毕竟是三十多年姐妹情分,终究不忍,只将其囚禁。”
兰策轻哼一声,眼底掠过一丝讥讽,心中暗骂了一声“虚伪”,毫不避讳的翻了个白眼。他转而问道,“我们今日便启程。郡主受伤,兰灏,还能走吗?”
“去问问他便是。”顾清风转身去取梳篦。
兰策顺势坐到镜前的凳子上,透过还算清晰的铜镜,看着身后顾清风那张总是清冷、此刻却为他梳理长发而显得格外温柔专注的俊脸,不由笑了笑,语气却带着一丝骄纵和不容拒绝,“他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我可没那么多闲工夫陪他在这里耗着。”
顾清风抬眸,视线在镜中与他不驯的目光相遇交织,并未觉得他刻薄,反而敏锐地捕捉到他心底那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温声问道,“是想你爹了?”
兰策怔了一下,没料到顾清风如此懂他,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些,“嗯,想爹了,自打回京,这还是第一次和爹分开这么久。”
顾清风俯身,手臂越过他肩头,将人轻轻揽住,偏头在他颊边印下一吻,“那我们快些回去。”
兰策唇角扬起,侧过脸在他唇边快速回吻一下,笑容明亮,“嗯。”
片刻后,兰策与顾清风已收拾妥当,皆是便于远行的劲装。侍卫来报,兰灏已在院外等候。
两人对视一眼,兰策起身,顺手拿起桌上的佩剑挂在腰间,“走吧,去看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院门外,兰灏独自站着,神情疲惫,眼下带着明显的青黑。见到二人这身行头,他便知延迟行程已是无望。
“策哥,顾前辈。”他哑声开口。
兰策打量着他,直接问道,“郡主伤势如何?”
“只是皮外伤,敷了药,正在休息。”兰灏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兰策却抬手打断,语气没有转圜余地,“打住。别指望我会为你改变行程。既然只是轻伤,岛上多的是人伺候。你若实在不放心,待回京复命,见过爹之后,你自己再回来一趟便是。”
兰灏到嘴边的话又被堵了回去,最终化作一声轻叹,“…好吧。”
兰策瞥见他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失落与勉强,觉得自己方才那番解释纯属多余,有些不耐地撇了撇嘴,“不必摆出这副模样,倒像是我在强人所难。你若执意不走,我也不会拦你,更不会拿刀架着你上船。”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随意,却又意味深长,“最后提醒你一句,别忘了把蓬莱至宝带上。届时献给皇上,这份功劳,我不与你争。”
兰灏心头猛地一颤,抬眼看向兰策,对方却已移开视线。他稳了稳心神,应道,“好。”
兰策不再多言,自然地握住顾清风的手,“师父,我们走。”
顾清风微微颔首,“好。”
看着两人再次相携离去的背影,衣袂在晨风中拂动,那般默契与亲近,不知第几次被顾清风彻底无视,不知第几次目睹这般情景,兰灏只觉得一股深深的疲惫涌上心头,他下意识地闭上眼,脑中竟又一次不受控制地闪过那个念头,若顾清风是他的师父,是否也会这般毫无保留地护着他?
他猛地睁开眼,用力咬了下下唇,轻微的刺痛让他瞬间清醒过来。怎地又开始胡思乱想!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转身快步朝着飘雪院走去。
云雪萍正卧在床榻上休息,内室与外室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纱帘。兰灏停在帘外,没有进去。
“娘,您感觉如何?”
“无碍,皮肉伤罢了,将养几日便好。”云雪萍的声音从帘后传来,带着虚弱,“娘知道你们今日要启程,你替我跟世子告个罪,就说我身上不便,不能亲去相送了。”话语听着谦卑。
那垂落的纱帘,隔绝了兰灏的视线,使他未能看见她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芒,以及她脸颊上被挡住的划痕,那是她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体面。
她轻轻抬了抬手,侍立一旁的陈嬷嬷会意,躬身钻过纱帘,双手捧着一个做工极为精致的镜盒,小心翼翼地递到兰灏面前。
盒盖开启,里面并非珠光宝气,只有一颗鸽卵大小、颜色深绿、光泽内敛的珠子,静静地躺在柔软的丝绒上。
云雪萍轻叹一声,语气郑重,“林儿,这便是我们蓬莱岛的至宝,寒蝉宝珠。现在,娘把它交给你了。”
她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这颗宝珠千年难遇,乃是蓬莱先祖于深海机缘所得,是稀世奇珍。据说,有永葆青春之效,乃是定颜圣物。”
兰灏看着盒中那颗貌不惊人的绿色珠子,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怀疑。这就是蓬莱岛世代守护、连朝廷都觊觎的至宝?
“……孩儿,明白了。”他语气有些迟疑。
云雪萍隔着纱帘,察觉到了他的疑虑,故意换上轻快的语气,“你不用怀疑,此物千真万确。否则,你以为娘这半老徐娘的年纪,为何容颜仍似青春少女?”
。。。
兰灏目光再次落在那颗深绿的珠子上,想到云雪萍确实比同龄人看起来年轻许多,终是信了几分,低头应道,“…是。孩儿定当妥善保管,娘,您多保重,待回京复命后,孩儿再回来看你。”
他合上镜盒,将其小心收入怀中。隔着纱帘,他看不见云雪萍在他转身后,脸上露出的那一抹复杂难辨、混合着决绝与一丝隐秘期盼的神情。
码头。
海风带着咸湿的气息吹拂着等候的船只。兰策与顾清风早已登船,站在甲板上望着岸边。
兰灏匆匆赶来,怀中揣着寒蝉宝珠,感觉分外沉重。他最后望了一眼飘雪院的方向,终是转身,踏上了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