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旧址,这座曾被“黑山熊”焦挺盘踞,后又经忠义军修缮的营寨,在邢州败退后,再次成为了临时的指挥中枢。只是比起往日鼎盛时的喧嚣,此刻的寨子显得空旷而沉寂,空气中弥漫着劫后余生的压抑与挥之不去的药草气味。
我的伤势在安道全的精心调理下,总算稳定下来,虽离痊愈尚早,但已能下地缓行。腰腹间那道深可见骨的创伤,成了邢州血战留在我身上最深刻的印记,每一次呼吸都隐隐作痛,提醒着那场战役的惨烈。
卢俊义、吴用、朱武等人忙得脚不沾地。收拢溃兵,清点存粮,安抚伤员,整编队伍……千头万绪,每一件都关乎这支残军的生死存亡。
校场上,不再有震天的喊杀与整齐的队列。林冲拖着未愈的内伤,与扈成雪一起,将陆续归队的、不足万人的残兵重新打散整编。人数锐减,却也有一个好处——成分变得相对纯粹,大多是历经血火考验、对“忠义”二字有着坚定信念的老卒。整编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一种沉默的坚韧在队伍中弥漫开来。
柴进、戴宗则肩负起更重要的对外联络与物资筹措任务。柴进利用其旧日关系,试图打通江南的商路,换取药材、布匹等紧缺物资。戴宗则如同不知疲倦的幽灵,穿梭于太行各寨、河北州县,甚至冒险潜入金兵控制区,打探消息,联络零星的抗金力量。
这一日,我正由扈成雪搀扶着,在校场边看林冲操练新编的队伍,戴宗风尘仆仆地归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振奋。
“二哥!卢员外!好消息!”他不及行礼,便急促说道,“岳将军有消息了!”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将他引入聚义厅(如今只是一间稍大的木屋)。
“岳将军并未南返,”戴宗接过扈成雪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抹了把嘴道,“他率军驻扎在了磁州一带,与完颜杲的前锋部队形成了对峙!并且,他派人暗中送来了这批物资!”
他指了指身后亲兵抬进来的几个箱子。打开一看,里面竟是满满的治疗刀剑创伤的金疮药、消炎解毒的药材,以及一批打造精良的箭簇!
雪中送炭!
“岳将军还带话,”戴宗继续道,“言道他奉枢密院札子巡边,‘偶遇’金兵挑衅,不得已‘自卫还击’,滞留北疆,乃职责所在。望我等……珍重自身,稳固太行,以为北地砥柱。”
话说得含蓄,但意思再明白不过——岳飞将以他官方的身份,在河北牵制金兵,为我们争取时间!而且,是顶着朝廷内部巨大的压力!
“岳鹏举……真国士也!”卢俊义长叹一声,语气中充满了敬佩与感激。
吴用轻摇羽扇,眼中闪烁着睿智的光芒:“岳将军此举,既助我等,亦是为抗金大局。有他在北面牵制,完颜杲便不敢全力进剿太行。此乃天赐良机,我军必须抓住!”
“军师所言极是。”我点头,强压下心中的激动,“整军、屯田、联络盟友,需加快进行!”
然而,好消息总是伴随着坏消息。戴宗带来的另一则情报,让刚刚轻松些许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完颜杲已彻底掌控邢州,正在大力整顿吏治,招募流民,恢复生产。同时,他任命韩常为先锋,率军两万,进驻邯郸,兵锋直指磁州岳将军所部!其本人则坐镇邢州,调集粮草,似在筹划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据闻……金主吴乞买已准其奏,调拨山西、山东部分驻军归其节制,总兵力……恐将超过十五万!”
十五万!这个数字如同沉重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完颜杲显然不满足于占领邢州,他要的,是彻底平定河北,扫清所有抗金力量!
“另外,”戴宗语气低沉下去,“江南传来消息,秦桧一党抓住岳将军‘擅启边衅’、‘结交匪类’(指我们)之事,大肆攻讦。官家虽未明确表态,但已下旨申饬岳将军‘持重’,令其‘不得轻举妄动’。”
外有强敌磨刀霍霍,内的盟友却步履维艰。我们的处境,依旧不容乐观。
“不能将希望完全寄托于岳将军一人之身。”我沉声道,“我们必须尽快自强!朱武兄弟,屯田之事,进展如何?”
朱武上前一步,禀报道:“已在山中寻得几处适宜谷地,组织士卒并收拢流民开垦。只是山中地瘠,且季节已过,今冬明春,粮草仍将极度依赖外部筹措和狩猎采集。”
“墨衡,”我又看向匠作营管事,“军械打造可能跟上?”
墨衡脸上带着疲惫,却目光坚定:“回将军,已利用现有材料,修复部分兵甲,并加紧打造箭矢。只是……铁料、牛皮等物极其短缺,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问题一个个摆在面前,粮草、军械、兵力……每一项都关乎生存。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辛弃疾(他率领的山东义军也在突围中损失不小,随主力退入了太行)忽然开口:“武将军,卢员外,弃疾有一言。”
“辛先生请讲。”
“我等困守山中,终非长久之计。”辛弃疾目光锐利,“完颜杲势大,正面抗衡,无异以卵击石。然其地广兵多,亦有其弊!何不效仿昔日我在山东之举,组织精锐小队,不断出击,袭扰其粮道,打击其据点,清除其爪牙?让其四面起火,不得安宁!如此,既可锻炼士卒,缴获物资,亦可疲敌扰敌,使其无法全力进山清剿!”
以攻代守,游击作战!
此言一出,众人眼睛皆是一亮。这确实是目前形势下,最能发挥我军特长,也最能有效打击敌人的策略!
“辛先生此策大善!”吴用抚掌赞同,“可遴选精锐悍卒,组成数支‘游击营’,由得力头领率领,分头出击!目标不必大,但求动作迅猛,一击即走!”
“好!”卢俊义当即决断,“便依辛先生之策!石秀兄弟,此事由你总责,与辛先生共同筹划!林教头负责遴选士卒,配给军械!”
“得令!”石秀与辛弃疾齐声应诺,眼中燃起战意。
新的战略就此定下。忠义军这头受伤的猛虎,在舔舐伤口的同时,也开始重新磨砺爪牙,准备以另一种方式,继续与强大的敌人周旋。
会议散去,众人各自忙碌。
我走出聚义厅,望着远处苍茫的太行群峰。山风凛冽,吹动我单薄的衣衫,腰间的伤痛依旧清晰。
邢州之败,是挫折,是教训,但绝非终点。
我们失去了城池,却回到了熟悉的群山。
我们折损了兵力,却淬炼了核心。
我们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强敌,却也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与更多的可能。
这太行山,便是我们新的根基,新的起点。
扎根于此,步步为营。
终有一日,我们要让“忠义”之火,再次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