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 沧澜之名
柳荫集，青石铺就的街道上，晨雾尚未散尽，早市的喧嚣已然响起。
洛云归与沈沧澜（本体）混在人群中，看似随意闲逛，实则灵觉早已锁定了码头那艘乌篷船内的两道魔气，以及镇子深处沈氏木匠铺中那缕微弱却熟悉的气息。
两人在镇上转了一圈，买了些米粮布匹等日常用物，又在一家药铺前驻足。洛云归以“家中有人久病体虚，需配些温养安神的药材”为由，选了几味寻常草药，实则暗中夹杂了几味对修复神魂有益的灵植粉末，剂量极微，凡人难以察觉。
随后，他们便朝着沈氏木匠铺所在的偏僻小巷走去。
巷口，昨日那灰衣魔修的尸体早已不见，连一丝血迹都未留下，显然已被其同伙处理干净。空气中残留的淡淡魔气，也被清晨的烟火气冲散。
推开虚掩的木门，院内景象依旧。老木匠沈师傅正坐在小马扎上，用独臂费力地打磨着一块木板，听到动静，抬起头，见是洛云归二人，浑浊的眼中顿时露出欣喜之色。
“夫人，您来了！”他连忙放下工具，拄着拐杖起身。
“老丈。”洛云归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屋檐下的竹榻。
榻上，青年（转世身）已经醒了，正靠坐在床头，身上盖着薄被，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不再像昨日那般涣散空洞，而是带着一丝茫然和警惕，看着走进来的陌生人。他的左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被角。
“娃子，这位就是昨日救你的那位夫人！”沈师傅连忙介绍道，“夫人医术高明，你可得好好谢谢人家！”
青年（转世身）看向洛云归，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眼神中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和……畏惧？仿佛洛云归身上有种让他既想靠近又本能害怕的气息。
洛云归走到榻边，神色平静地看着他：“感觉如何？心口还疼吗？”
青年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神情更加茫然。他似乎记得昨晚那阵撕心裂肺的痛，却又说不清缘由。
洛云归不再多问，伸出两指，再次搭上他的腕脉。一丝温和的混沌元力悄然渡入，探查着他体内的情况。
经脉伤势在昨日治疗后已稳定，断臂处的阴寒魔气也被清除，肉身正在缓慢恢复。但识海依旧混乱，记忆碎片如同破碎的镜子，难以拼凑。唯一的变化是，在那莫名的心痛之后，他神魂深处那缕守墓人本源火种，似乎……活跃了一丝？与某种遥远的呼唤，产生了微弱的共鸣。
洛云归心中了然。看来，昨日剑穗的共鸣，确实影响到了这转世身。这或许是唤醒他记忆的契机，但也可能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她收回手，从竹篮中取出包好的药材，递给沈师傅：“老丈，这些是安神补气的药材，每日一剂，三碗水煎成一碗，给他服下，有助于恢复。”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沈师傅感激涕零，双手接过药包。
洛云归又看了一眼青年，淡淡道：“好生休养，莫要多思多虑。”
说完，她便转身，对沈沧澜（本体）示意了一下，准备离开。
“等……等等！”青年忽然开口，声音嘶哑干涩。
洛云归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青年挣扎着，用左手比划着，艰难地问道：“夫人……您……您知道我是谁吗？我……我从哪里来？”
他的眼中充满了渴望与无助。
洛云归沉默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海。片刻后，她缓缓道：“你是谁，从何处来，终有一日，你会自己想起来。现在，你只需知道，你还活着，有人希望你活下去。”
说完，她不再停留，与沈沧澜（本体）一同离开了木匠铺。
青年怔怔地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那句“有人希望你活下去”，如同暖流，悄然浸润了他冰封的心田。
……
离开木匠铺，两人并未直接返回湖边旧屋。洛云归在镇上又买了一坛普通的黄酒和一些卤味，然后对沈沧澜（本体）道：“去茶馆坐坐。”
沈沧澜有些意外，但并未多问。
柳荫集最大的茶馆，名为“悦来茶楼”，位于镇中心最热闹的街口。此时已是上午，茶楼里坐满了歇脚的脚夫、闲聊的镇民，人声鼎沸，烟气缭绕。
洛云归选了一个靠窗的僻静角落坐下，沈沧澜坐在她对面。跑堂的伙计送上茶水和瓜子。
洛云归慢条斯理地斟着茶，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茶楼。她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蛛网，捕捉着每一丝交谈，每一个细微的能量波动。
很快，她便锁定了几处异常。
靠近楼梯的一桌，坐着两个看似普通的行商，衣着光鲜，谈吐斯文，但他们的气息沉稳，眼神锐利，指关节粗大，显然身怀武艺，并非寻常商人。
二楼雅座，垂下的竹帘后，隐约传来一股极淡的、与昨日乌篷船上同源的阴寒魔气！虽然被刻意遮掩，但逃不过她的感知。
还有角落里的一个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前朝演义，台下茶客听得津津有味。但这说书先生身上，竟也有一丝极其微弱的灵力波动！虽然浅薄，但绝非凡人！
这小小的柳荫集，果然是藏龙卧虎，暗流涌动！
“师尊，此地……”沈沧澜（本体）也察觉到了异常，传音道。
“嗯。”洛云归抿了一口粗茶，目光落在那说书先生身上，心中忽然萌生一个念头。
她放下茶杯，对沈沧澜道：“沧澜，你可曾想过，在此地……立足？”
沈沧澜一怔：“立足？”
“嗯。”洛云归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你我需在此逗留一段时日，探查湖心岛，寻找碎片，还需照看木匠铺那孩子。总是借住旧屋，并非长久之计。而且，大隐隐于市。这茶馆酒楼，乃是消息最灵通之地。”
沈沧澜瞬间明白了师尊的意图：“师尊的意思是……弟子在此开一间茶馆？或者说书？”
“说书不错。”洛云归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你可将百年来所见所闻，稍加改编，以此为掩护。既可收集消息，亦可观察各方动向。至于茶馆……我看这‘悦来茶楼’生意虽好，但老板似乎有意转让。”
她刚才神识扫过，恰好听到掌柜与账房低声抱怨生意难做，有意盘掉铺子回乡养老。
沈沧澜心中一动。开一间茶馆，化身说书先生，隐匿于市井之中……这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而且，不知为何，听到“说书”二字，他心中竟涌起一股莫名的熟悉感和……期待？
“只是……”沈沧澜有些犹豫，“弟子对此道并不精通……”
“无妨。”洛云归淡淡道，“你可先从这悦来茶楼做起，观摩几日。至于茶馆名字……”
她沉吟片刻，目光掠过窗外流淌的河水，又看向沈沧澜，缓缓道：“便叫‘沧澜书场’吧。”
沧澜书场！
四字入耳，沈沧澜（本体）浑身猛地一震！仿佛有一道惊雷在脑海中炸响！一段被尘封的、属于师兄凌霄子（沈老瘸）的记忆碎片，骤然涌现！
——青萝镇，沧澜书场！老瘸说书！霜蓝剑穗！
原来……师尊并非随意取名！这“沧澜”二字，早已在百年前，由师兄之口，在这凡俗江南，留下了印记！这是一种传承，也是一种……宿命的牵引！
“弟子……遵命！”沈沧澜压下心中的激动，郑重应道。他明白，这不仅是伪装，更是一种使命。
从这一刻起，柳荫集将多了一位说书先生“沈沧澜”，以及一家名为“沧澜书场”的茶馆。而一场围绕湖心岛、血刃碎片以及玄天宗传人的暗战，也将在这书场的醒木声中，悄然升级。
洛云归看着弟子眼中燃起的斗志，嘴角微不可察地扬起一丝弧度。
以凡俗为棋盘，以说书为掩护。这盘棋，她倒要看看，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能躲到几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