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日光灯惨白的光线照在光洁的地砖上,反射出两个对峙的身影。
安和月手持文件,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迎风的修竹。刘道明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眼底却翻涌着惊疑。
刘道明强压心悸,故作轻松:“安主任,您这话我可听不明白了。我们纪委办案,讲究的是证据确凿,程序合法。您说的‘不真实’,从何谈起啊?”
他的心中不断默念,她在诈我!必须顶住,不能自乱阵脚!
虽然是安省长的女儿,但说到底也就是个年轻姑娘,再厉害又能如何,在这个官场上纵横三十年的老江湖还能不如个她?刘道明的情绪逐渐平复,似乎他依旧掌控局势,能够降维打击面前的对手。
安和月却是轻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刘书记,证据确凿的前提,是证据本身得经得起推敲。我恰好负责县里领导干部的行程备案。比如……”她故意顿了顿,纤长手指轻轻敲击着手中的文件袋,“比如上个月15号,邵北同志全天在县里主持安全生产会议,会议纪要有所有参会人员签字确认。可我怎么隐约听说,您这边有的‘证据’,显示他那天似乎在某个不该出现的地方,见了某个不该见的人?”
刘道明后背瞬间渗出冷汗,强装镇定:“安主任,办案细节属于保密范畴,我不便透露。至于您说的会议记录,呵呵,这种东西,有时候也未必能反映全部真实情况。”
她怎么知道得这么具体?!日期、事件都对得上!难道内部……刘道明心中已经开始慌乱,他甚至此时此刻没法去确定自己手上的所谓证据里,上个月15号邵北到底在干什么。
毕竟面对安和月的咄咄逼人,他已经没法分开心思去想这些。
安和月向前逼近半步,声音不高,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刘书记,您说的对,纸面上的东西,确实未必是全部。所以,我更相信组织,相信省委会明察秋毫。您说,如果我把这些可能存在‘矛盾’的记录,连同我对案件程序的……嗯,‘小小疑问’,一并向上级纪委反映一下,会不会有助于把情况‘弄得更清楚’呢?”
她特意在“省委”、“上级纪委”上加了重音,目光平静却散发着绝对的权威。
刘道明脸色由红转白,呼吸急促,他不断在心中重复着安和月的身份,似乎他的潜意识里,安和月就是拿着尚方宝剑下来的,但是此时此刻自己的安危更重要,“安主任!您这是……您这是在干扰我们正常办案!”
可是…她姓安!她背后是安南!刘道明的情绪受到了干扰,他在想着,一旦省纪委介入调查证据链……后果不堪设想。
安和月的语气忽然放缓,却更显致命,“刘书记,言重了。我只是尽一个党员干部的责任,配合组织查清事实。邵北同志毕竟是孙县的干部,他的问题,我们县里也有责任协助厘清。更何况……”她目光扫过刘道明额角的汗珠,意味深长,“我父亲常教导我,办案子,尤其是涉及干部清白的案子,更要慎之又慎,因为这里面……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您说,是吧?”
刘道明彻底崩溃了。他听懂了安和月所有的潜台词——她知道证据有问题,她手握官方记录,她背后站着能轻易碾碎他的力量,她不惜把事情闹大!再坚持扣押邵北,恐怕下一个被“规”的就是他自己!
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肩膀垮了下来,声音干涩沙哑:“安……安主任,您……您说的也有道理。办案嘛,确实要慎重……要不这样,今天时间也晚了,我先让人把邵北同志转移到条件好一点的观察房间休息,让他缓缓精神。具体的案件情况,我们……我们再仔细研究研究,一定给您,给组织一个负责任的交代!”
“这才对嘛,对待我们自己的同志,应该要公平公正,不能诬陷!”
刘道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转身,对身后目瞪口呆的手下吼道:“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吗?立刻把邵北同志请到305观察室!注意态度!”
安和月看着刘道明仓惶离去的背影,紧绷的神经终于微微一松。她赌赢了。虽然没有明示任何威胁,但每一句暗藏机锋的对话,都成了压垮刘道明心理防线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仅仅是第一场战役。但至少今夜,邵北能暂时脱离那个冰冷的“两规”室了。
市纪委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在身后合拢,将内部压抑肃穆的空气彻底隔绝。安和月快步走到街边,直到拐过路口,确认自己完全脱离了那栋大楼的视线范围,她强撑的镇定才瞬间瓦解。
高跟鞋跟一崴,她几乎是跌坐在冰凉的路沿花台上。晚风吹拂着她汗湿的鬓角,带来一丝凉意,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刚才与刘道明每一句暗藏机锋的对话,此刻都在脑中回放,让她心有余悸,手指尖都还在微微发颤。
就在她深呼吸试图平复过快的心跳时,一个沉稳的身影无声地坐在了她身旁。
“赵叔?”安和月有些意外。
老赵没说话,只是递过来一罐还带着凉意的橘子味汽水,易拉罐表面凝结着细密的水珠。
安和月愣了一下,随即确实感到喉咙干得发紧。她接过来,甚至顾不上形象,拉开拉环,仰头就“咕咚咕咚”大口喝了起来。冰凉的、带着刺激气泡的甜水滑过喉咙,瞬间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燥,也仿佛浇熄了一些刚才高度紧张带来的燥热。
她放下易拉罐,轻轻舒了口气,这才注意到老赵脸上那丝极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意。
“您……一直在这儿?”她问,声音还带着点急促后的微哑。
老赵目光扫过她还有些发软的双腿,又看向远处市纪委大楼模糊的轮廓,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