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玄域的晨雾裹着丹塔青铜钟的余韵,在九重天阶上洇出一片湿漉漉的白。
秦尘混在试药弟子队伍里,灰布袍下摆沾着晨露,面容被都天神火雷灼出的疤痕割裂成两半——这是他用庚金白虎雷在镜前划的,为的是让丹塔的天眼阵认不出这张与十年前“暴毙”的外门杂役有七分相似的脸。
他的目光像根烧红的雷针,牢牢钉在高台上那道素白身影上。
苏清漪的圣衣是丹塔最上等的雪蚕锦,此刻却泛着冷硬的光泽,仿佛被谁抽走了温度。
她额间的金色刺纹时隐时现,方才宣布“雷炼入丹”新规时,尾音带着诡异的拖长,像是两个人同时开口,一个清泠如泉,一个沙哑似锈铁摩擦。
“雷母分魂又在侵蚀她了。”秦尘喉间发紧,识海中的吞噬祖雷突然泛起银纹,那是他前世以九幽冥雷凝练的感应术。
一缕极淡的雷息顺着他的灵脉窜入识海,在雷池表面荡起细小的涟漪——那是只有雷道至强者才能感知的本源波动,与三百年前雷母降临时的气息如出一辙。
“容器近了。”雷池深处传来前世雷尊的残念,声线里带着少见的郑重。
秦尘攥紧袖中半截枯枝,指节发白。
那是三年前他被家族逐出时,苏清漪塞给他的建木枝,说是“留个念想”。
当时他只当是小女儿家的矫情,如今却成了他敢赌上性命的筹码。
晨雾散得差不多时,秦尘寻了个给丹炉添炭的由头,溜进丹塔最底层的秘库。
霉味混着药材陈香扑面而来,他借着油灯的光扫过一排排青铜书匣,指尖在标有“建木”二字的匣子上顿住——匣身缠着九道玄铁锁,锁芯里渗出暗金色的雷纹。
“那书早被封了三百年。”
沙哑的声音从阴影里飘来。
秦尘转身,看见个拄着乌木拐的老妪,银发在昏暗中泛着灰,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正是丹塔守了三十年秘库的丹心婆婆。
她浑浊的眼珠突然亮了一瞬,像是看见了什么极旧极远的事:“只有‘信者’才能触页。”
秦尘没接话。
他抽出腰间的雷刃,在指尖划出一道血线。
混着太乙青木雷的鲜血滴在锁芯上,暗红里浮起缕缕青芒。
玄铁锁突然发出尖啸,九道锁环同时崩裂。
他掀开匣盖,泛黄的绢帛上只印着半行古字,墨迹淡得几乎要看不见。
“雷胎育于水,成于情,毁于信。”秦尘念出声时,绢帛突然泛起绿意,像是被春风吻过的枯藤。
他猛然想起前世在雷城废墟里听见的婴儿啼哭——那是建木最后的灵智,被雷火焚尽前,用最后的生机护住了襁褓里的婴孩。
原来建木的灵性,从来不是靠血脉或力量唤醒,而是……
他从怀中摸出那截枯枝。
三年来它始终蔫头耷脑,此刻却在离绢帛三寸的地方轻轻震颤。
秦尘盘坐在地,咬破舌尖,将心头血一滴滴喂给枯枝,又引动识海中的太乙青木雷。
淡青色的雷丝裹着生机钻入枯枝,像母亲哄睡般轻轻缠绕。
七日七夜。
秘库里的油灯灭了又点,点了又灭。
秦尘的眼尾爬上血丝,喉间泛起铁锈味,可他不敢停。
直到第七夜子时,枯枝顶端的芽苞“啵”地绽开——金紫色的花瓣舒展,脉络里流淌着细碎的雷光,像极了苏清漪当年眼尾的泪痣。
“这花……不该开的。”丹心婆婆不知何时站在他身后,拐杖重重磕在青石板上,“三百年前,初代雷妃也是这样,用命喂开了建木之心。后来她被雷母分魂夺了身,亲手烧了雷城。”
秦尘的手顿了顿。
他想起昨夜的梦——苏清漪站在雷池边,眼泪砸在水面上,溅起的不是水花,是细碎的雷弧:“我不想杀你……但我必须这么做。”他知道,大典之日,就是那道分魂逼她动手之时。
九鼎问药大典的晨钟撞响第八下时,秦尘站在了九鼎台前。
九大丹炉喷吐着紫烟,激进派长老的声音像淬了毒的针:“雷属狂暴,入丹道是坏规矩!今日不废了这新规,丹塔百年清誉毁于一旦!”
他摸了摸怀中的金紫小花,向前踏出一步。
脚下的青石板“咔”地裂开细纹——那是戊土麒麟雷在护他心脉。
执法弟子凌炎横剑阻拦,却被一股无形雷压撞得踉跄后退。
满场哗然,无数道目光刺在他脸上,可他只看得到高台上的苏清漪。
“弟子愿以此花为证。”秦尘将花举过头顶,花瓣上的雷光突然暴涨,在空中织出一幅光影——漫天星雨下,十五岁的苏清漪穿着月白裙,踮脚将玉佩塞进他掌心,眼尾的泪痣在月光下发亮:“我信你能成为最厉害的雷修。”
那是他们前世定婚的夜。
苏清漪的身子剧烈颤抖。
她盯着那光影,眼尾慢慢泛红,像被谁撕开了一道口子,露出底下鲜活的、会疼的魂。
可下一刻,她额间的金色刺纹暴涨,化作半透明的雷母虚影,利爪裹挟着空间裂痕拍向秦尘:“孽障!竟敢以私情乱天命!”
“清漪!”秦尘吼出声,都天神火雷在掌心凝成盾牌。
可那利爪却在离他三寸处顿住——苏清漪咬破了舌尖,鲜血溅在雷母虚影上,将那利爪生生灼出个窟窿。
她反手将一枚泪滴状的丹丸塞进秦尘掌心,声音沙哑得像碎瓷:“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话音未落,她直挺挺倒了下去。
秦尘接住她时,触到她后背的冷汗,凉得像北冰域的玄冰。
他握紧掌心的“泪晶丹”,忽觉识海中的鸿蒙本源雷剧烈震荡,表面的银纹回路竟延伸出第二层环——这是雷核进化的征兆,可心口却像压了座山,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监察者出现裂痕,启动‘斩情’预案。”
极轻的碎裂声从观礼席传来。
秦尘抬头,看见个灰衣人将捏碎的青铜片塞进袖口,转身混入人群。
他认得那是黑楼暗探的传讯方式——黑楼,是雷母在人间的耳目。
丹塔外的崖洞被暮色染成青灰。
秦尘撕开衣襟,用戊土麒麟雷在洞口布下防御结界。
雷纹爬过岩石时,他摸出怀中的泪晶丹,在月光下,能清晰看见丹丸里悬浮着一滴泪,那是苏清漪的魂息。
“下次见面,她会杀我。”秦尘对着月光呢喃,指腹轻轻摩挲丹丸,“可老子偏要信她一回。”
洞外的风卷着松涛声灌进来,将他的话撕成碎片。
远处丹塔的灯火次第亮起,像缀在夜幕上的星子。
而他掌心的泪晶丹,正发出极淡的微光,仿佛在回应他藏在雷池最深处的、不肯熄灭的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