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墨羽、楚言及巴图尔等人分开后,林尘、苏晓和枭依照计划,伪装成前来采购特殊零件的行商,混迹于往来的人流中,向着天工城邦外围那处被称为“海市”的三不管地带迂回前进。
天工城邦的主体结构再次给林尘留下了深刻印象。越是远离核心的主岛和崖壁城区,那种“天人合一”的精密感便逐渐减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粗犷、甚至有些混乱的生机。建筑不再严格地与山势海景融合,而是见缝插针地搭建在礁石、滩涂甚至利用巨大的废弃机关兽骨架改造而成的平台上。街道(如果那些蜿蜒于棚屋、吊桥和水道之间的路径能被称为街道的话)狭窄而复杂,空中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绳索和简易滑轨,悬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和晾晒的渔网、衣物。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机油、汗水以及各种不明食物混合的气味,与主城区那淡淡的能量流转气息截然不同。这里的声音也更为嘈杂——小贩的吆喝、工匠敲打金属的叮当声、船只的汽笛、以及某些角落里传来的争吵与笑骂,共同谱写了一曲充满野性与活力的市井交响。
“海市”之名,名副其实。它就像是这台精密机关巨兽身上,一块自行生长出来的、略显野蛮的增生组织,既依存于主城,又保持着某种桀骜不驯的独立性。
三人在迷宫般的巷弄中穿行,苏晓凭借其敏锐的观察力和与三教九流打交道的经验,很快锁定了一处看起来颇为热闹,且汇聚了各色人等的场所——一家名为“浪涌”的酒馆。酒馆半悬于水上,由几艘废弃的大型货船改造拼接而成,入口处挂着一串用贝壳和齿轮串成的风铃,在咸湿的海风中发出零碎的撞击声。
踏入酒馆,一股混合了劣质麦酒、烟草和汗臭的热浪扑面而来。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利用荧光苔藓或劣质灵韵石驱动的壁灯提供照明。形形色色的客人挤在粗糙的木桌旁——有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水手和渔夫,有身上沾满油污、眼神精明的独立机关师,有神色警惕、低声交谈的佣兵,甚至还能看到几个衣着与本地风格迥异、疑似来自奥莱西亚或北方大胤的冒险者。
苏晓示意林尘和枭在一个靠近角落、背靠墙壁的位置坐下,她自己则像一尾游鱼般融入人群,时而与酒保闲聊几句,时而凑到某桌看似消息灵通的客人旁边,倾听他们的谈话,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抛出几个精心设计、不引人注意的问题。她并未直接询问莱因哈特或新墨派,而是围绕着“最近有什么稀罕的机关货色”、“哪家工坊接了大单子急需人手”、“有没有听说哪片海域不太平,出现了怪东西”等话题展开。
林尘则静坐原地,尽管“心炉”感应受限,但他“明镜止水”的心境依旧让他能捕捉到空气中流动的细微情绪和信息碎片。他听到邻桌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佣兵在抱怨一单“护送精密仪器前往东北方向某个鸟不拉屎的礁岛”的生意,报酬丰厚,但雇主身份神秘,要求苛刻,且登岛前所有人都被蒙上了眼睛。
另一侧,两个看起来像是独立机关师的人在低声争论一种新型能量回路的稳定性,其中一人提到这种回路风格“不像传统墨家的路子,倒有点……西边那些蓝眼珠带来的玩意儿的味道,但又强行糅合了一些古里古怪的生物结构知识”,另一人则嗤之以鼻,认为那是“邪道”。
枭则更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他那双经历过无数风浪的眼睛,仔细甄别着酒馆内的每一个人,留意着那些过于关注他人、或者行为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可疑分子。他注意到吧台旁有一个独饮的瘦高男子,虽然穿着本地人的衣服,但坐姿和偶尔抬眼扫视四周的眼神,却带着一种受过严格训练的警惕性,不像普通的酒客。
时间一点点过去,苏晓带回来的信息零碎而模糊,但将这些碎片与林尘、枭的观察结合起来,一幅隐约的图景开始浮现:近几个月,确实有不明势力通过非官方渠道,大量采购某些用于高精度能量操控和生物组织保存的特殊材料与设备,最终流向大多指向东北海域。 东北方向的“血礁岛”附近海域,近期确实被划为了“临时禁航区”,名义上是进行“新型机关渔业试验”,但有经验的船老大都知道,那里的警戒级别远超寻常,且有身份不明、装备精良的巡逻船出没。 一些流落到黑市或由独立机关师修复的、据称来自新墨派工坊的残次品或淘汰部件,其内部能量回路确实呈现出奥莱西亚精密风格与某种激进的生命-机械融合理念强行结合的痕迹,虽然做了伪装,但瞒不过顶尖行家的眼睛。 除了官方明面上的交流人员,确实有少数行踪诡秘的奥莱西亚人曾在“海市”出现过,通过中间人高价招募过熟悉东北海域水文的向导,以及擅长处理“特殊生物样本”的人手。
所有这些线索,都隐隐指向东北方向的“血礁岛”,并间接印证了莱因哈特与新墨派存在某种深度合作的可能性。然而,没有任何一条线索是确凿无疑的铁证。 没有目击者能明确指认莱因哈特本人出现在血礁岛,那些异常物资和设备也无法直接追查到新墨派或莱因哈特名下,技术风格的异变可以被解释为墨家自身的“创新”,神秘雇主更是隐藏在层层迷雾之后。
“他们很谨慎,”苏晓回到座位,压低声音总结道,“所有可能留下把柄的环节都做了切割和伪装。我们得到的这些,最多只能算是合理的怀疑,根本无法作为证据公之于众,更不足以说服墨家宗会或者奥莱西亚官方采取强硬措施。”
林尘眉头紧锁,这情况在他预料之中,却依旧令人沮丧。对手显然深知游戏规则,行事老辣。
就在这时,吧台旁那个独饮的瘦高男子突然站起身,看似随意地朝酒馆外走去。但在经过林尘他们这一桌时,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一枚折叠起来的小小纸片,如同被无形的手指推动,从桌沿滑落,掉在了林尘的脚边。
男子没有回头,径直走出了酒馆,消失在门外的人流中。
枭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刚才一直留意着此人。林尘则不动声色地弯腰,仿佛整理靴子,顺势将纸片拾起,藏入袖中。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留下酒钱,迅速离开了“浪涌”酒馆。在确认无人跟踪后,他们拐进一条堆满废弃齿轮和木箱的死胡同,林尘才小心地展开那张纸片。
纸片上没有文字,只有用极其纤细的墨线绘制的一幅简图——那是一个岛屿的轮廓,上面标注了一个红色的叉号,以及一个用奥莱西亚数字和墨家计量单位混合写下的深度坐标。岛屿的形态,与千手先生和楚言描述中的“血礁岛”极为相似!
“是刚才那个人……”苏晓低声道,“他是什么人?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个?”
“可能是旧派安插的暗桩,也可能是与莱因哈特或新墨派有仇怨的人,甚至可能是阿德里安派来的……”枭分析道,“但无论如何,这提供了一个明确的方向。这个坐标,很可能就是他们进行秘密实验的关键地点,或者……是囚禁伊莎贝尔小姐的可能位置之一。”
这突如其来的匿名信息,像黑暗中划过的一丝微光,虽然无法照亮全局,却指明了最需要探查的目标。
“血礁岛……”林尘凝视着那张简图,目光仿佛要穿透纸张,看到那座被迷雾和危险笼罩的岛屿,“看来,我们必须要亲自去那里看一看了。”
然而,如何突破严密的封锁,抵达那个被重重保护的岛屿,并潜入其核心区域,将是摆在他们面前的、比搜集情报更加艰难的挑战。手中的线索依旧模糊,敌人的面目隐匿在暗处,但行动的指针,已经明确地指向了东北方那片不祥的海域。真正的冒险,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