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哥振翅高飞,赤红的羽毛在月光下燃烧,他仰天长啸,尖锐的啼鸣声响彻云霄。
北岭方向,一道金色的闪电划破夜空,雏鸟如同离弦之箭般疾驰而来,羽尖轻轻点触水面。
刹那间,整片湖面化作一面巨大的镜子,映照出天空中那个巨大的“己”字,与村口那块古老的始缄碑遥相呼应。
而在镜面的倒影里,无数普通人正低着头,用颤抖的手,一笔一划地书写着自己的名字——没有官印的许可,没有长老的批准,只有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如同春蚕啃食桑叶,新生的力量正在破土萌芽。
“娘,你看,水里有字!”一个孩子指着湖面,兴奋地喊道,他的母亲却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嘘,小声点,”她低声说道,眼中满是恐惧,“有些东西,看到了,烂在肚子里就好……”
满月后第三日清晨,清源村的空气依旧弥漫着蜂蜜的香甜。
孩子们,依然乐此不疲地在湖边嬉戏,用那张缀满蜜笺的柳条网,执着地“捞月亮”。
葛兰站在岸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又充满希望。
突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丝异样。
一缕细若游丝的银色,自渔网的网眼中无声无息地垂落,轻柔地触碰到地面。
就在那银丝与泥土接触的瞬间,它如同被点燃的引线,迅速幻化为一串微光闪烁的文字。
葛兰的心猛地一跳,急忙跑过去,屏住呼吸,仔细辨认着那些奇异的符号:“我在井底听见了哭声。”
她的心头一震,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爬上了脊背。
井底?
哭声?
那口封印着原始真蛊的古井?
她不敢怠慢,连夜召集了记名会的众人。
简陋的“醒屋”里,烛光摇曳,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疑惑和不安。
葛兰将那行字展示给大家,希望有人能解读其中的含义。
然而,当人们将目光投向那些蜜笺时,却发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每一张蜜笺的背面,都浮现出了新的字迹,密密麻麻,如同鬼画符一般。
“这是……始缄文?”一位年长的村民惊呼出声,他的声音颤抖着,仿佛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始缄文,那是一种早已失传的古老文字,据说蕴含着天地间最原始的力量。
但这种文字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些密笺上?
更诡异的是,这些文字竟然会随着读取者心境的变化而重组!
有人从中看到了希望,有人看到了恐惧,有人看到了愤怒……每个人看到的都是不同的景象,但却都与他们内心的真实情感息息相关。
蓝阿公颤巍巍地走到近前,他凝视着那些闪烁着微光的文字,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仿佛穿透了时间的迷雾,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低沉而嘶哑:“这不是预言……是回音。百年前那些被封口的人,在借孩子们的网说话。”
他的话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百年前被封口的人?
难道……这些始缄文是那些被药仙教压迫,被剥夺了说话权利的人留下的?
他们想要借助孩子们的“真相之网”,将自己的声音传递出去?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时候,阿朵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静静地听完了蓝阿公的话,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深邃的眼眸中却闪烁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她走到那些密笺前,伸出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抚摸着那些古老的文字。
突然,一阵清脆的鸣叫声划破了夜空。
雏鸟的身影如同闪电般从北岭的方向疾驰而来,它张开稚嫩的翅膀,在阿朵的头顶盘旋了几圈,然后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头。
雏鸟的羽毛上,带着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如同珍珠一般。
一滴露珠,顺着羽毛的尖端滑落,滴入平静的湖面。
刹那间,整片水域泛起一圈圈涟漪,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层层波澜。
那些涟漪越来越大,越来越快,仿佛有无数的声音正从地底深处涌上来,想要冲破束缚,重见天日。
与此同时,在山南的一片荒凉坡地上,白雀儿正蜷缩在一个简陋的岩洞中,小心翼翼地熬制着草药。
她那残缺的舌尖,血痂尚未完全愈合,时不时地隐隐作痛。
她曾经是泣渊坛最年轻的诵经婢,拥有着清脆动人的嗓音。
但就因为她偷偷抄录了《正统谱》中关于“替命胎”的禁忌章节,就被罗淑英亲手剜去了舌头,以儆效尤。
十年来,她靠着辨识各种毒草维生,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夜晚,她则会用炭条在捡来的兽皮上,默默地书写着记忆中的残篇,试图将那些被封印的真相重新挖掘出来。
这天晚上,一只闪烁着金色光芒的蝴蝶,突然破空而入,闯进了她的岩洞。
它绕着白雀儿飞舞了三圈,然后毅然决然地坠入了她正在熬制的药罐之中。
火焰骤然转为青色,药汤开始剧烈地沸腾起来,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紧接着,一行清晰的汉字,缓缓地从药汤中浮现出来:“你说不出的,我替你说。”
白雀儿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她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她颤抖着抓起一根炭条,开始在兽皮上疯狂地书写起来。
她的手指飞快地舞动着,如同着了魔一般,将所有被压抑的情感,所有的痛苦和愤怒,都倾注在笔尖之上。
兽皮瞬间燃起幽蓝色的火焰,但她却浑然不觉,依然在不停地书写着。
片刻之后,兽皮上的所有文字,都腾空而起,化作一道螺旋形的符阵,带着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射天际。
远在驿站的韩十三,猛然抬起头,他茫然地看着天空,喃喃自语:“南坡有哑魂开喉……要下雨了。”
正如韩十三所预料的那样,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
然而,这场暴雨却十分诡异,它只落于泣渊坛方圆十里的范围内,外围却滴雨未沾。
雨水击打在神殿的瓦檐上,发出一种奇怪的声音,那声音低沉而嘶哑,如同有人在吟诵着古老的咒语——而那吟诵的内容,正是白雀儿所写下的残篇内容:“主非神,碑非根,名由心出,不由册分。”
罗淑英站在泣渊坛的中心,她的耳中充斥着昔日受害者的控诉,那些声音如同魔咒一般,不断地冲击着她的内心。
她手中的权杖开始寸寸龟裂,一道道细小的裂纹,如同蛛网一般,迅速地蔓延开来。
她试图召集“天罗瞳”残阵,想要反击那些不断涌来的声音。
然而,当她来到关押盲童的密室时,却发现所有的盲童早已逃离,只留下满地被咬碎的眼罩。
罗淑英踉跄地退入密室深处,她颤抖着双手,翻开了那本记录着地脉信息的《地脉册》。
然而,她却赫然发现,在最后一页,竟然多出了一行陌生的笔迹:“你也是被编进去的。”
她怔怔地坐在地上,她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也是被编进去的?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一直以来所坚信的一切,都只是一个谎言?
她茫然地望着四周,她的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良久,她终于缓缓地抬起头,她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
她撕下一角衣襟,蘸着鲜血,在上面写下了一行字:“我不是地师……我是李家沟饿死娘的丫头。”
写完之后,她将那张纸片飘出窗外。
纸片瞬间被风雨卷走,不知飘向何方,最终,落入清源村“醒屋”的火堆之中,燃起一朵青金色的火焰。
与此同时,阿朵命令柳七郎,将收集到的“蜜笺灰”与雏鸟蜕下的羽毛、陈哑婆缝制红线的灰烬混合在一起,熔铸成一口只有巴掌大小的“鸣心铃”。
这口铃铛没有舌头,无法发出声音,它唯一的作用,就是靠持有者心中强烈的执念,震动铃铛内部的金砂,从而产生一种特殊的共鸣。
第一个尝试使用“鸣心铃”的人,正是葛兰。
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铃铛,跪在湖畔,闭上眼睛,默默地念道:“我想听见她说的话。”
铃声轻响,细微而清脆,如同风铃般悦耳。
然而,就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空气中竟然浮现出了白雀儿十年前被割去舌头时的画面——那把锋利的刀子落下之前,她拼尽全力喊出的不是求饶,而是“名字不能烧!”
刹那间,百里之内,所有曾经遭到禁言,所有被剥夺了说话权利的人,耳中都出现了一阵嗡鸣声。
有人突然开口说出了埋藏在心中二十年的真相,有人愤怒地撕毁了族规,当众宣布再也不祭拜祖先。
秦九娘迅速检测了“鸣心铃”的能量波动,她震惊地发现,“鸣心铃”并没有直接改变人体,而是短暂地激活了一种特殊的“认知共振场”。
原来,沉默本身,也是一种具有传染性的觉醒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