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寒把那支蓝羽箭攥在手里,指节泛白。他没说话,只是盯着箭杆底部那个“昭”字,像是要把这名字刻进骨头里。
他抬脚往主营走,风从背后吹来,灰扑扑的短打贴在身上。守卫横枪拦住去路:“火长不得入内。”
叶天寒不抬头,也不停步,只把手里的箭递过去。守卫接过一看,脸色变了。箭羽染蓝,是南境水师密令才用的颜色,这种东西不该出现在边关哨岗。
帐子里传来铁辕侯的声音:“让他进来。”
帘子掀开,一股暖意扑面。议事厅里坐着几位将军,铠甲锃亮,腰佩长刀。叶天寒一身伙夫打扮,站在这群人中间像块煤渣掉进了银碗。
他没看别人,径直走到角落。楚狂歌已经在那儿了,拄着木杖,低着头,像是睡着了。
叶天寒站在他旁边,也没出声。他知道有些话不能乱问,尤其是在这里。
铁辕侯坐在主位,披着黑袍,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叶天寒身上。
“昨夜西坡发现南境探子踪迹。”他说,“不是普通江湖人,是冲着粮道来的。他们留下的匕首上有红纹,箭羽染蓝——这是昭武伯的人。”
帐内一片静。
有人冷笑:“昭武伯?堂堂军侯,会干这种事?”
铁辕侯没理他,转头看向楚狂歌:“老楚,有件事,该说了。”
楚狂歌抬起头,咳嗽两声,声音沙哑:“你说吧。”
铁辕侯点头,目光沉了下来:“二十年前,北境水师归守心堂管。那时候你师父掌兵权,练精锐,修战船,南境几大派都怕咱们动手。可有一夜,守心堂被血洗,三十七口人全死了,连厨房烧火的老兵都没放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带头的是昭武伯的亲信,叫李承业。他带人破门而入,见人就杀。你师父临死前还在喊‘北境不可失’,可没人听见。”
叶天寒的手慢慢握紧了刀柄。
铁辕侯继续说:“事后朝廷说是江湖仇杀,结案文书三天就下来了。可我知道是谁干的。昭武伯想拿水师,就得先除掉守心堂。你师父不死,他动不了手。”
楚狂歌闭上眼,又咳了几声:“我逃出来的时候,背上插着三支箭。我在雪地里爬了两天,才被人救下。等我想报仇,朝廷已经封了昭武伯为军侯,兵权到手,再没人敢提那晚的事。”
帐子里没人说话。
叶天寒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一直以为自己学刀是为了杀人,为了砍下那些害他家破人亡的人头。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这把刀,从一开始就不只是为了复仇。
“那你为什么教我?”他问楚狂歌。
老头睁开眼,看着他:“因为你能活下来。你在死牢里熬过十年,在战场上扛过十三次冲锋,你能挺住别人倒下的时候。我不是要你去报仇,我是要你守住这个地方。”
叶天寒愣住了。
“守心堂没了,但北境还得有人守。”楚狂歌声音不大,却一句一句砸在地上,“我不想再看到孩子抱着爹娘尸体哭,不想再看到烽燧台半夜起火没人救。我要的不是一个狠人,是一个能在风雪里站着不动的人。”
铁辕侯接道:“杀一个人容易,守一片土难。昭武伯不怕你打仗,他怕你站在这里不走。只要你还在,他就没法把北境变成他的私产。”
叶天寒没动。
他想起小时候在街头偷馒头,被人追着打。那时他只想活命。后来进了死牢,每天睁眼就是黑暗,他只想着怎么不让别人踩死自己。再后来当兵,他一刀劈下去,只为让兄弟少流一滴血。
可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成为别人指望的东西。
他低头翻开随身带着的刀谱。纸页发黄,边角卷起,上面是他一笔一笔抄下来的断岳刀法。以前他觉得这是杀人的工具,现在摸上去,却像是某种承诺。
他慢慢松开手,再握紧时,掌心不再发抖。
他抬头,看着铁辕侯和楚狂歌:“我明白了。”
铁辕侯点点头,没再多说。他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楚狂歌咧嘴笑了笑,拍了下他的肩:“以后别光靠蛮劲了。敌人不在前面,就在朝里,在饭桌上,在你以为安全的时候。”
叶天寒应了一声。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穆长风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密报。他看了叶天寒一眼,把信递给铁辕侯。
铁辕侯打开看了一眼,眉头皱起:“东线传来消息,昨夜又有探子靠近粮仓。这次他们没留武器,但在地上画了个图案。”
“什么图案?”有人问。
“一把剑,插在船上。”穆长风说,“底下写着‘水净则清’。”
帐子里一阵骚动。
“这是挑衅!”一名将领站起来,“这是说我们北境水军是脏的!”
铁辕侯没说话,把密报递给楚狂歌。老头看了一眼,冷笑:“昭武伯开始动手了。他要让我们内乱,然后名正言顺接管粮道和水防。”
穆长风补充:“他已经向朝廷奏报,说北境统帅无能,导致军心涣散,建议派钦差巡视。”
“钦差?”叶天寒开口,“来的恐怕不是官,是刀。”
穆长风看他一眼:“你也想到了。”
“他不敢明着杀我,就让我自己犯错。”叶天寒声音平静,“只要北境出事,责任在我这个火长头上。我不在了,你们少了臂膀,他也好下手。”
铁辕侯盯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
叶天寒站直了:“我不躲。”
“你不躲?”有人嗤笑,“等他给你安个通敌罪名,你就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那就让他安。”叶天寒看着那人,“但他得准备好——每安一次,我就挖一次他的根。他以为我在守营,其实我在等他露脸。”
帐子里安静下来。
穆长风忽然笑了:“有意思。他现在不是火长了,是诱饵。”
铁辕侯缓缓起身:“从今天起,所有军情通报加印双签。火长叶天寒,参与核心军议,有权调拨西线三哨兵力。”
众人哗然。
一个火长,哪怕战功再高,也没资格进决策圈。这是破例。
有人想反对,张了张嘴,却被铁辕侯一眼压了回去。
“他要是死了,北境就真完了。”铁辕侯说,“我不在乎规矩,我只在乎谁能撑住这片天。”
叶天寒没谢恩,也没动。
他知道这不是提拔,是责任。从此以后,他不再是躲在暗处的刀,而是站在明处的靶子。
可他不怕。
他转身走向门口,风吹起衣角。楚狂歌在他身后喊了一声:“小子。”
他停下。
“下次遇到那种毒招,别光挡。”老头说,“记住,最狠的不是杀招,是让人自以为赢的时候突然断他后路。”
叶天寒回头看了他一眼:“我知道了。”
他走出去,阳光照在脸上。营地里士兵正在操练,喊声震天。炊烟升起,伙夫挑着担子穿行其间。
他站在台阶上,抬起手看了看刀柄上的旧布巾。洗得发白,补丁叠着补丁。
远处传来号角声,早操结束。
他迈步往下走,脚步比来时稳了许多。
走到半路,他忽然停下,回头看了眼议事厅。
铁辕侯和楚狂歌还站在里面,影子投在帐布上,一高一矮,像两棵老树扎在土里。
他没再看第二眼,转身朝校场走去。
风起了,吹动旗角,却没有完全展开。
一只乌鸦落在旗杆顶端,歪头看了看下面的人,忽然展翅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