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源之涡”的尘埃落定，一晃就是一整年。
“牧羊人”彻底沉寂，像是从宇宙的脊梁上挪开了那块压了无数纪元的巨石，让遍布星海的各个文明终于能喘口气。“初火联盟”这名字，如今在已知星域里，早成了希望与力量的代名词。
可对顾北辰来说，卸下战甲的日子，半点没轻松。他身处“启明”港权力的中心，每天被责任缠得密不透风，那种疲惫和战场上面对明枪暗箭完全是两码事——胜利的喜悦早就淡了，取而代之的是维系一个崭新又脆弱的多文明联盟，所带来的实打实的“重量”。
联盟议会的圆形大厅里，纯净能量搭起的穹顶洒下柔和的光，照亮了底下形态各异的代表。“织网者”是流淌的光影，“光铸族”是凝练的人形辉光，人类和其他碳基文明的代表坐在席位上，还有些远在天边的盟友，靠着全息投影凑齐了这场会议。可这么宏伟的场面，空气里却绷得紧紧的，半点不搭调。
争论就卡在两件事上。一是“织网者”提的，要建个跨文明的“知识伦理委员会”，把“现实公式”这类高危技术的研发和应用管得严严实实；二是“启明”港扩建的事，还有联盟联合舰队该怎么分配资源。
“绝对的限制就是停滞！”“光铸族”的“光耀执政官”，意念跟往常一样尖锐，“危机根本没彻底结束！星尘云里藏着什么谁知道？‘肃清者’的残部还在宇宙各处晃悠，没有更强的力量怎么应对？因噎废食可不是智者干的事！”
【过度追求力量，才催生了“牧羊人”。】“织网者”的代表是一片沉静流转的光云，慢悠悠回应，【历史的教训不能忘。知识该怎么用，得跟着“碑文”的精神走，不是光想着堆力量。】
另一边，资源分配的争论也没停。几个刚加入联盟的文明，之前被“肃清者”折腾得够呛，急着要更多资源重建家园；可“光铸族”是联盟的基石，一直强调舰队扛着主要防务，资源该优先给他们。
顾北辰坐在主持席上，没说话，就静静听着。他懂每一方的心思——“光铸族”是想守住这份和平，“织网者”是怕重蹈覆辙，新兴文明只是想活下去、发展起来。这些要求都合理，可偏偏凑到一起就针锋相对。他再也不能靠一道命令解决问题了，只能慢慢斡旋、找平衡，让这些截然不同的文明，在“初火联盟”里找到能一起走下去的路。
这可比指挥一场战役，难多了，也复杂多了。
会议没达成完全共识，就先休会了。顾北辰觉得浑身乏力，一个人走到议会厅外的观景回廊，望着窗外发呆。
“启明”港比一年前大了一倍还多，各种风格的建筑挤在里面，不同文明的飞船在指定航道上有条不紊地穿梭。远方的星尘云还是那么瑰丽，像块永远挂在那的帷幕。港口里的“碑文墙”前，从来都不缺人，早就成了所有来访者必去的地方，成了一种精神象征。
这一切，都是他们当年浴血奋战想要的。可梦想实现了，守护它，却需要另一种战斗。
“觉得沉得慌，是吧？”伊莎贝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现在是联盟议会的常务秘书长，天天处理一堆繁杂的日常事务，眼角多了几道细纹，可眼神还是那么清澈、坚定。
“比面对‘牧羊人’的时候还沉。”顾北辰没回头，实话实说，“那时候目标明确，敌人也清楚。现在……敌人是我们自己的局限，是贪婪，是恐惧。”
“这就是和平的代价，也是成长要经历的麻烦。”伊莎贝尔走到他身边，一起望着繁华的港口，“我们已经证明了，人性能对抗冰冷的理性。现在，得证明多元的文明能在理解和包容里一起往前走。这需要时间，北辰，更需要耐心。”
正说着，林浩也找了过来。他手里攥着一份数据报告，脸上是科研人员特有的表情，又兴奋又忧虑。
“星尘云的能量惰性指数，过去三个月又降了零点三个百分点。”林浩把报告递给顾北辰，“而且，我们放在云层深处的探测器，捕捉到了一些……结构化的低频波动。不像是自然现象，倒更像某种无意识的‘思维片段’，或者说……‘梦境’。”
几乎是林浩话音刚落，阿杰也到了。他脸色发白，显然刚结束一次深度感知，声音都有些沙哑：“不只是探测器。”他接过林浩的话，“港口里所有精神感应等级过了阈值的生命体，包括我在内，最近都老做类似的‘梦’。”
他试着描述那些梦境碎片：说不出多大的星云在一呼一吸，还有古老到没法追溯的记忆洪流，里面裹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有无垠的孤独，又有初生的好奇。
“它在动。”阿杰指着窗外的星尘云，语气肯定，“不是物理上的移动，是它的‘意识’……在更深的地方开始醒了。就像一个睡了无数纪元的存在，快要睁开眼睛了。”
这话一出口，观景回廊里瞬间安静下来。
星尘云里沉睡着的古神，比“牧羊人”还要古老、还要神秘。联盟内部一直吵着该怎么应对它：激进派想主动接触，甚至试着“引导”或“利用”；保守派觉得该维持现状，别去招惹它；更多人则是看着、担心着。
可现在，它好像没给他们继续争论的时间了。
“这个消息，下次议会必须正式提出来。”伊莎贝尔很快做出判断，眉头拧得紧紧的，“这可能会彻底改变联盟现在的力量平衡，还有议题的焦点。”
“也会成为某些势力要求放开技术限制、赶紧扩充军备的借口。”顾北辰沉声说。他仿佛已经看到，下次会议上，“光耀执政官”会怎么拿这事当理由，强调必须增强武力。
就在四人皱着眉琢磨，该怎么应对这即将到来的新风暴时，港口的公共通讯频道突然被一个最高优先级的求救信号强行切入——信号来自遥远的星域！
信号断断续续的，满是干扰杂音，可里面的绝望和惊恐，谁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里是……‘凯林’科考站……我们遭遇……未知……攻击……不是舰船……是……是空间本身在……排斥我们……法则……在崩溃……求救……任何收到信号……啊——！”
通讯突然断了，最后是一声尖锐的惨叫，还有种说不出的怪响，像是物质被强行“抹除”了一样。
“凯林”科考站，那是在联盟疆域边缘的一个中立前哨，专门研究“牧羊人”沉寂后宇宙法则的恢复情况。
议会大厅的警报瞬间拉响，原本休会的代表们被紧急召回。
顾北辰、伊莎贝尔、林浩和阿杰赶紧回到大厅。主屏幕的星图上，“凯林”科考站所在的星域，空间稳定度的读数疯狂跳动，乱成一团，是从来没见过的混沌状态。
“检测到大规模‘现实重构’现象！”“织网者”的意念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愕，【范围……远超个体能力……模式……不是“牧羊人”的风格……】
【能量特征分析……】“光耀执政官”的意念紧跟着传来，带着冰冷的确认，【和“启明”港外的星尘云背景波动……高度相似。】
大厅里一下子死寂一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观景窗外那片依旧静谧、瑰丽的星尘云。
它只是翻了个身。
一个无意识的举动。
可这举动带来的涟漪，跨越了无数光年，就让一个遥远的星域，陷入了法则崩溃的绝境。
顾北辰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大厅里每一张（或者说每一种形态）满是惊疑的面孔，最后和伊莎贝尔、林浩、阿杰的目光碰到了一起。
战争的结束，从来不是故事的终点。
它只是一个更宏大、更未知的序章的开始。
他们赢回了选择自己道路的权利。
而现在，他们必须在这条路上，面对一个或许从来没真正明白“生命”与“文明”是什么的邻居——一个刚刚苏醒的邻居。
深空依旧像一面镜子，映照着“启明”港的灯火，也映照着那片开始流动的星尘。
以及星尘背后，那深不可测的、缓缓睁开的……
【眼睛】。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