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谷焚》
夜色如墨，黏稠地笼罩着新界北部那片失控的农场。曾经规整的田垄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缓缓蠕动的稻浪。那不是风吹过的痕迹，而是谷物本身在呼吸，在匍匐前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谷物腐败气味，混杂着地下沼气池泄露出的、更为不祥的硫磺与有机物分解的恶臭。
欧阳震华蹲在临时指挥所的掩体后，借着探照灯的光束，用戴着手套的手指捻起一把泥土。泥土里混杂着破碎的稻壳和几近透明的粘液丝。他抬起手，灯光下，他掌心的纹路在不知何时，已然浮现出淡淡的、如同新生稻穗般的金色脉络，一阵微弱的麻痒感持续不断地从中传来。他不动声色地握紧拳头，将那只手插进外套口袋。
“欧阳SIR，数据建模完成了。”一个穿着防化服、头戴AR眼镜的技术员将平板电脑递过来，屏幕上是农场的地下结构三维图，几个巨大的红色区域在不断闪烁，“下方沼气池的甲烷浓度已经达到临界点，任何一点火星都可能引发链式爆炸。”
另一边，林正英道长——此刻他传统的道袍外罩着一件不合身的战术背心，背心上插的不是符纸，而是高容量电池和信号中继器——正进行最后的检查。他面前展开的便携式工作台上，摆放着十几架经过改装的四旋翼无人机。无人机的金属骨架冰冷坚硬，但在关键的轴承和连接处，都贴附着用朱砂混合纳米导电材料绘制的“炎阳符”。赛博黑客“小犹太”蹲在一旁，指尖在全息键盘上飞快跳动，调试着最后的投掷与引爆程序。
“林道长，符咒能量场与无人机电源同步率98.7%，‘天火焚邪’协议已载入。”小犹太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但眼神锐利，“空投坐标锁定在沼气池主通风口上方十米。”
林正英点了点头，表情凝重。他拿起一枚形状如同传统法印，实则是一个高爆能量核心的金属块，小心翼翼地将其卡入一架无人机的武器挂载点。“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如今却要靠这些铁鸟来行雷部之火。”他低声自语，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沧桑与决绝。
陈浩南和几名洪兴最能打、也是意志最坚定的骨干守在掩体外围。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砍刀，而是加装了绝缘握柄和脉冲发生器的消防斧与破拆棍。山鸡死后，陈浩南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冷硬，但他紧握着武器的手背青筋暴起，显示着他内心并非毫无波澜。他看着那片仿佛活物的稻田，低声道：“搞定这鬼东西，我请兄弟们去镛记吃烧鹅。”没有人笑，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前方。
“开始行动！”欧阳震华通过对讲机下达了命令。
嗡鸣声瞬间响起，十几架承载着“炎阳符”的无人机如同离巢的火蜂，腾空而起，在夜空中划出幽蓝色的轨迹，径直扑向农场中心那片最为浓稠、蠕动最为剧烈的稻浪区域。
几乎是同时，下方的稻海躁动起来。成千上万根稻秆如同受到指挥的触手，猛地向上蹿升，试图缠绕、拉扯这些不速之客。无人机灵巧地在稻秆的缝隙间穿梭，搭载的微型激光器发射出灼热的光束，将试图靠近的稻秆烧断，空气中顿时弥漫开一股焦糊的谷物与蛋白质燃烧的怪异气味。
“第一梯队，吸引火力！第二梯队，执行爆破前准备！”小犹太紧盯着主控屏幕，声音冷静。
部分无人机开始做不规则机动，如同斗牛士般挑衅着下方的“稻浪巨像”。更多的稻秆被吸引过去，疯狂舞动，甚至彼此纠缠，形成粗壮的、试图拍打空中目标的肢体。
而第二梯队的无人机，则在林正英通过AR眼镜进行的远程“御器”指引下，精准地飞临几个主要的沼气池通风口上方。这些通风口此刻也被增生的、粘滑的稻根覆盖，如同怪物的呼吸孔，一股股带着恶臭的淡绿色气体正从中缓缓溢出。
“就是现在！炎阳符，启！”林正英手掐法诀，口中敕令如雷。
刹那间，所有无人机底部贴附的“炎阳符”同时亮起，不再是传统的黄纸朱砂光芒，而是刺目的、如同小型太阳般的白炽光辉！强大的纯阳能量场瞬间张开，与下方高浓度的沼气产生了致命的共鸣。
轰——！！！
第一声爆炸并非来自地面，而是来自空中。一架无人机被过多的稻秆缠住，在失去平衡的瞬间，其携带的炎阳符能量过载，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球，将周围大片的活性稻谷瞬间汽化。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
紧接着，地面之下传来了沉闷而恐怖的巨响，如同大地深处巨兽的咆哮。农场中心的地面猛地向上隆起，然后轰然塌陷！炽热的火焰混合着被炸飞的泥土、碎石以及无数燃烧的稻谷，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
“引爆主沼气池！”欧阳震华大吼。
小犹太按下了最终的引爆指令。
更剧烈的爆炸发生了。连环的爆鸣声震耳欲聋，整个新界北部的地面都在颤抖。巨大的火柱接二连三地从地下破土而出，将夜空染成一片地狱般的赤红。那些蠕动的稻浪在高温中疯狂卷曲、碳化，发出令人牙酸的尖啸声，仿佛亿万活物在同时被焚毁。
林正英操控的剩余无人机，如同执行天罚的火鸟，义无反顾地冲入爆炸的核心区域，将携带的高爆能量核心精准投下，进一步加剧着这场毁灭的风暴。
火焰吞噬着一切。粘稠的、如同血液般的乳白色浆液从烧焦的稻秆中渗出，又在瞬间被高温蒸发。空气中充满了焦臭、硫磺和一种难以形容的、属于“神性”被亵渎焚烧的怪异气味。
所有人都被这末日般的景象所震撼，屏息凝神。
燃烧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火势才开始逐渐减弱。原本无边无际的稻海，此刻已化为一片仍在冒着青烟的、广阔的焦黑废墟。只有零星的火苗在残骸中跳跃。
“结…结束了吗？”一个年轻的警员颤声问道。
欧阳震华没有回答，他举起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那片废墟。突然，他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爆炸中心点，那片被烧得最彻底的区域，焦黑的灰烬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开始缓缓盘旋、上升。它们没有随风飘散，而是诡异地凝聚在一起，如同一个巨大的、无形的笔，在焦土之上写下了一行扭曲而庞大的文字——
“饥饿永不死”
那文字由灰烬构成，却闪烁着一种冰冷的、非人的光泽，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个目睹者的视网膜上，更烙印在他们的灵魂深处。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现场一片死寂，只有余火噼啪作响。
欧阳震华缓缓放下望远镜，感到口袋里的那只手，掌心的麻痒感变得更加清晰、更加灼热。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对众人说：“控制现场，清理…残骸。确保没有残留的…活性样本。”
他的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
数日后，铜锣湾一家依旧喧嚣的大排档。
陈浩南独自坐在角落的卡座，面前放着一份热气腾腾的煲仔饭。腊肠的油脂浸润着米饭，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连续几天的精神紧绷和体力消耗，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惫。他需要食物，需要这种市井的、属于人间的烟火气来填补内心的空洞。
他用勺子挖起一勺混合着腊肉和焦香锅巴的米饭，送向嘴边。
就在米饭即将触及嘴唇的瞬间，他的动作僵住了。
勺子里的米饭，那些饱满的、白色的米粒，正在极其轻微地、但确实无疑地……蠕动。
如同微缩的蛆虫，在温暖的余温中，进行着某种诡异的、生命的胎动。
陈浩南的瞳孔骤然放大，山鸡临死前的话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响：“睇真d…香港早就死咗…”
他猛地将勺子扔回煲仔里，陶瓷与瓦煲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他靠在椅背上，看着眼前这碗依旧冒着热气、看似寻常的煲仔饭，一股寒意从脊椎直冲头顶。
饥饿，从未离开。
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潜藏在了他们赖以生存的，最日常的食物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