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夜风，本该带着暑气，但吹过新界这片毗邻荒山的农田时，却只带来一股混合着腐烂植物和劣质机油的铁锈味。今日是盂兰盆节，月晦无光，只有远处村落星星点点的火光，以及田野间临时拉起的几盏白炽灯，在浓稠的黑暗里切割出惨淡的光域。
o记高级督察黄启发扯了扯汗湿的衬衫领口，感觉呼吸有些不畅。他不是没处理过诡异的案子，但眼前这一幕，依旧让他头皮发麻。一片刚收割过的水田被临时辟为场地，几十个村民正沉默地进行着“烧衣”仪式。但他们焚烧的，并非传统的纸屋金银，而是纸扎的智能手机、平板电脑、甚至还有一台等比例缩小的跑车模型。火焰跳跃着，舔舐着那些精致的电子产品模型，发出噼啪的轻响，腾起的烟雾不是寻常的灰白色，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掺了金属粉末的暗沉色泽。
“电子烧衣，”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一旁响起，“说是让下面的先人也跟上时代。”
黄启发转头，看到穿着便服的法证部高级化验师宋慈正蹲在田埂边，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用镊子从灰烬中夹起一片未燃尽的纸片。那纸片上，用某种导电银墨印刷着扭曲的、绝非任何已知文明的符文，线条盘绕，看久了竟让人产生一种眼球在跟着旋转的错觉。
“跟时代？”黄启发啐了一口，“我看是跟邪神吧。宋医生，看出什么了？”
宋慈将纸片放入证物袋，眉头紧锁：“符文结构有强烈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特征，和之前‘锈蚀之主’信仰体系里发现的符号有部分同源性。燃烧时释放的微粒含有未知金属化合物和……生物信息素。”他站起身，望向那堆仍在燃烧的“祭品”，“这不像祭奠，更像是在发送某种信号，或者……定位坐标。”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不祥的嗡鸣声从农田另一侧的农机棚里传来。那声音不像发动机，更像是无数生锈的齿轮在被强行扭转，夹杂着某种湿滑的、粘稠的蠕动声。
“又来了！”一个村民惊恐地喊道，人群一阵骚动。
黄启发和宋慈对视一眼，同时拔出手枪，朝着农机棚快步冲去。几名军装警员紧随其后，强光手电筒的光柱刺破黑暗。
农机棚内，景象令人脊背发凉。一台老旧的履带式拖拉机静静地停在中央，但它那巨大的橡胶轮胎正在缓缓转动。不，不是转动，是轮胎的表面在蠕动、裂开！粗粝的橡胶如同活物般撕裂，露出底下密密麻麻、沾满黑色粘稠机油的金属齿轮和传动杆。更恐怖的是，在那些转动的机械结构中央，原本应该是轮轴的位置，裂开了一道巨大的、布满层层叠叠、锈迹斑斑的金属利齿的口器！那嗡鸣和蠕动声，正是从这“嘴巴”里发出的。
“屌！乜嘢来嘎？！”（操！什么东西来的？！）一个年轻警员吓得后退一步。
那“机械鬼”拖拉机似乎被惊动了，裂开的轮胎“嘴巴”发出更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庞大的车身猛地一震，履带开始滚动，朝着门口的人群碾压过来！速度不快，但带着一股无可阻挡的、冰冷的压迫感。
“开火！”黄启发大吼，率先扣动扳机。
“砰！砰！砰！”
常规子弹打在拖拉机的钢铁外壳上，溅起零星火花，留下浅浅的弹坑，却根本无法阻止其前进。那金属口器开合着，甩出带着铁锈味的黑色机油。
“冇用嘎！子弹打唔入！”（没用的！子弹打不进去！）
宋慈眼神锐利，他迅速观察四周，发现了墙角的一个农村常用的便携式高压电击器（常用于电击牲畜）。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启发！掩护我！”
黄启发立刻明白，连续射击吸引那“机械鬼”的注意。拖拉机扭曲的“头部”——驾驶室的位置，几根裸露的电缆如同触手般挥舞起来，抽向黄启发，被他险险躲过。
宋慈冷静地测算着距离和路径。地面因为拖拉机的行动和洒落的机油变得泥泞湿滑。他深吸一口气，猛地从侧方切入，将高压电击器的两根电极，狠狠插向那正在转动、布满齿轮和利齿的轮胎口器！
“滋啦——！！！”
耀眼的蓝色电弧爆闪，发出震耳欲聋的噼啪声。强大的电流瞬间贯穿了那畸变的机械结构。整个拖拉机剧烈地颤抖起来，齿轮发出濒临崩溃的尖啸，那金属口器中甚至冒出了夹杂火星的黑烟。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烧焦的肉混合着熔断电路板的气味弥漫开来。
机械鬼的动作骤然停止，那些挥舞的电缆也无力地垂落。
“得手了？”黄启发喘着粗气。
然而，那停滞只持续了不到三秒。拖拉机浑身发出更密集、更疯狂的齿轮咬合声，仿佛被激怒了。它庞大的车身再次震动，履带碾碎泥土，这一次，速度明显加快，而且方向直指刚刚电击它的宋慈！那裂开的轮胎口器张得更大，里面的齿轮高速旋转，如同一个血肉磨盘。
“宋医生！小心！”
黄启发眼看常规子弹无效，猛地想起什么，迅速从腰间的特制弹药包里摸出几颗乌沉沉、表面刻着细微凹槽的子弹。这是总部那个神神叨叨的赛博道士顾问特制的“糯米破邪弹”，据说能干扰异常能量场。他来不及多想，快速换弹，举枪瞄准——
“砰！”
不同于之前的枪声，这颗糯米弹击中拖拉机外壳时，爆开的是一团灰白色的、带着浓郁米香的粉末，同时还有细微的、如同静电干扰般的滋滋声。被粉末覆盖的区域，那冰冷的金属光泽似乎黯淡了一瞬，拖拉机前冲的势头也微微一滞。
有效！但效果有限！
黄启发连续射击，一颗颗糯米弹在机械鬼身上炸开，白色的粉末沾得到处都是，虽然无法造成致命伤害，却像烦人的蚊蝇，不断干扰着它的行动，让它发出愈发狂躁的嗡鸣。
宋慈趁机拉开距离，他看了一眼手中的高压电击器，刚才的全力一击已经让这东西过载报废。他眉头紧锁，这机械造物显然并非纯粹的死物，其核心驱动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充满恶意的力量。
就在黄启发打光所有糯米弹，那机械鬼再次逼近，金属口器几乎要触碰到宋慈的瞬间——
“嗡——！”
一道低沉、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震鸣响起。不是来自拖拉机，而是来自他们脚下这片土地。整个农田微微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那狂暴的“机械鬼”拖拉机，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动作瞬间停止。齿轮停止转动，利齿停止开合，挥舞的电缆僵在半空。然后，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它那庞大的、扭曲的车身，竟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碾压，开始缓缓地、不可逆转地沉入刚刚被它的履带碾得稀烂的、此刻却仿佛变成流沙的泥地之中！
没有挣扎，没有声响，只有金属与泥土摩擦的、令人牙酸的沉闷声音。不过十几秒钟，那台恐怖的机械鬼就彻底消失在了泥泞之下，只留下一个缓缓冒着气泡、散发着浓烈铁锈和机油味的泥坑。
死寂。
农田里只剩下村民们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电子烧衣堆里火焰偶尔的噼啪。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价格不菲的西装，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田埂上。他手里拿着一个类似平板电脑的设备，屏幕正散发着幽幽蓝光。正是邵氏农业的cEo，邵志朗。
他收起设备，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狂热与冷漠的表情，缓缓走了过来，目光扫过惊魂未定的黄启发和陷入沉思的宋慈。
“邵生，呢个……”有村民想上前说话，被他抬手制止。
邵志朗走到那个吞噬了机械鬼的泥坑边，低头看了看，然后转向黄启发和宋慈，嘴角勾起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黄Sir，宋医生，”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辛苦了。不过，这种‘清洁工作’，本不该麻烦二位。”
“清洁工作？”黄启发怒火上涌，“邵志朗！你睇到嘎！部拖拉机变咗怪物！你同我讲系清洁工作？！”（邵志朗！你看到的！那拖拉机变成了怪物！你跟我说是清洁工作？！）
邵志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弯腰，从田边的稻茬中，信手拈起一株残留的、颗粒异常饱满的金色稻穗。他轻轻搓揉着稻穗，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黑暗，投向了某个不可知的深处。
“你们知道吗？”他轻声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一个可怕的真相，“这片土地，太‘饿’了。”
他抬起眼，眼神锐利如刀，落在黄启发和宋慈身上。
“我们种植的，不仅仅是为了果腹的粮食。我们收割的，也不仅仅是稻谷。”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片转基因水稻，是为了喂养。”
“喂养那个……一直处于饥饿状态的神。”
话音落下，一阵阴风骤然卷过田野，吹得那些电子烧衣的灰烬四散飞扬，如同漫天黑色的雪。远处，村落里为盂兰盆节点燃的灯笼，齐齐闪烁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黑暗中，睁开了饥饿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