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林寺的晨钟暮鼓,如同精准的刻漏,规训着时间的流逝。日子在看似平和宁静的禅修与疗养中,悄然过去了数日。
不嗔很快融入了寺院的节奏。他每日清晨随着僧众一同上早课,聆听梵唱,修习基础的少林心法。
慧明大师对他颇为关照,时常亲自点拨。
不嗔天性质朴,与佛门功法颇有契合之处,短短几日,体内那缕微薄的开阳本源竟隐隐有与佛光交融、愈发精纯凝练的趋势,连带着气色也红润了许多,眉宇间的怯懦也消散了几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初具雏形的沉静。
萧见白则大部分时间留在禅院中,一边为弥仞护法,一边消化此行所得。石林一战,弥仞引动的那股湮灭之力,以及杀手们精纯诡异的剑气,都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他反复推演当时的场景,冰绝内力在体内周天运转,愈发凝实冰寒,对“冰心剑魄”的领悟似乎又深了一层。
偶尔,他也会与来访的慧明大师探讨武学,慧明大师修为高深,见识广博,往往三言两语便能点醒他修行中的迷障,令他获益匪浅。
而弥仞,则成为了三人中最为“忙碌”却也最为沉默的一个。
在得到慧明大师的首肯后,她大部分时间都泡在藏经阁中。
少林藏经阁乃天下武学与典籍之渊薮,浩瀚如烟海。她并非漫无目的地翻阅,而是在征得看守经阁的长老同意后,专注于寻找与“异种能量”、“心神侵蚀”、“根基虚乏”以及“安神定魄”相关的典籍。
阁中光线幽静,只有尘埃在从窗棂透入的光柱中飞舞。弥仞埋首于泛黄的书卷之间,指尖拂过古老的墨迹,鼻尖萦绕着书卷特有的陈旧香气。
她阅读着前辈高僧们关于心魔、外邪、走火入魔的论述与应对法门,也试图从那些记载着奇闻异事的杂记中,寻找与“虚渊”、“暗种”哪怕只有一丝关联的线索。
《静虚涵光篇》的心法被她运转到极致,淡淡的青色光晕在她体表流转,配合着少林特有的宁神梵香,小心翼翼地滋养着受损的经脉与识海,并试图安抚那深藏的暗种。
效果是有的。少林的浩然正气与诸多安神法门,确实极大地压制了暗种的活性,让它不再轻易躁动。
肩头的外伤在寺中秘制伤药的治疗下,也已愈合结痂。但弥仞内心深处的不安,并未随之减少。
她发现,暗种的“沉寂”并非消失,而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蛰伏与适应。它如同拥有某种诡异的智慧,在佛门正气的压制下,不仅没有削弱,反而变得更加内敛、更难以察觉,与她自己精神本源的交织也似乎更加紧密了一分。
每一次她试图以《静虚涵光篇》的力量深入探查时,都能感觉到一种冰冷的、无形的屏障,以及屏障后那令人心悸的深邃。
这感觉,如同怀中揣着一块逐渐与血肉长在一起的寒冰,明知其危险,却已难以分割。
此外,在翻阅一些年代极为久远、甚至残缺不全的古老卷宗时,她偶尔会看到一些语焉不详的记载。诸如“天外晦暗”、“蚀心之种”、“非此界之物”等零星字眼,虽未直接提及“虚渊”,却让她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这些记载往往伴随着“大恐怖”、“禁忌”、“封禁”等词汇,显然在少林的古老传承中,亦对类似的存在抱有极深的忌惮。
这一日午后,弥仞正对着一卷关于“神识枷锁”的密论沉思,试图从中找到剥离或彻底控制暗种的方法,不嗔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小仞仞,” 不嗔小声唤道,手里还捧着两个素馅包子,“你午饭都没去吃,慧明师叔让我给你带点吃的来。”
弥仞从沉思中回过神,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角,接过包子,道了声谢。她看着不嗔明显开朗了不少的气色,问道:“在寺中可还习惯?”
“嗯!” 不嗔用力点头,脸上露出纯然的欢喜,“师兄们都很好,早课也很有意思。慧明师叔还说,我很有慧根,若能潜心修持,将来或可在佛法上有所成就。” 他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憧憬,但随即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黯淡了一瞬,低声道,“只是……有时候还是会想起师父,还有……那些不好的事情。”
弥仞沉默了一下,拍了拍身边的蒲团,示意他坐下。“生死无常,过往难追。能活在当下,已是幸事。”
不嗔依言坐下,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小仞仞,你和老萧……是不是有很多秘密?那些要杀我们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
弥仞看着不嗔清澈中带着困惑的眼眸,心中微叹。有些真相,对于如今的不嗔来说,知道得越少越安全。她斟酌着词句,避重就轻道:“江湖恩怨,利益纠葛,很多时候并无确切缘由。你只需记住,保护好自己,努力变得更强,才能在这世间立足。”
不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环顾了一下四周林立的书架,忽然压低声音道:“小仞仞,我这两天跟着师兄们整理经卷,听到一点……奇怪的传闻。”
“哦?” 弥仞眉梢微挑。
“是有位看守后山碑林的老师兄偷偷说的,” 不嗔的声音更低了,“他说,大概一个月前,寺里好像丢了一样东西。”
弥仞心中一动:“丢了何物?”
“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不嗔摇摇头,“老师兄也说得很含糊,只说是藏在达摩洞深处某件不起眼的旧物,并非武功秘籍,也非贵重法器,但似乎……牵扯到一桩很久以前的旧案。方丈和几位首座大师对此事讳莫如深,严禁弟子们议论,只说并未丢失要紧之物,但私下却加派了人手巡查后山和达摩洞。”
弥仞眼神微凝。少林寺底蕴深厚,能藏于达摩洞深处的“旧物”,即便不是神功秘籍,也绝非寻常。
而且恰好发生在一个月前,这个时间点,难免不让她联想到千仞堂的覆灭与自己一路被追杀。
这二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那丢失的“旧物”,又是否与幕后黑手的图谋有关?
她不动声色地叮嘱不嗔:“此事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权当不知。”
不嗔连忙点头:“我明白的,小仞仞。”
不嗔离开后,弥仞独自坐在原处,手中的素包早已凉透。
藏经阁内依旧安静,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沙沙声。但在这片祥和的宁静之下,她却仿佛听到了更深沉的暗流涌动之声。
少林的庇护并非绝对安全。内有丢失不明旧物的隐秘,外有不知名的强敌环伺,而自己体内,还潜藏着随时可能反噬的虚渊之种。
她摊开手掌,凝视着自己的指尖。伤势在好转,力量在缓慢恢复,但前路的迷雾,却似乎更加浓重了。
必须尽快找到控制甚至化解暗种的方法,同时,也要设法查清少林失窃之物与自身遭遇的关联。这佛门净土,或许能暂避风雨,但绝非可以长久安逸的桃源。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面前那卷关于“神识枷锁”的密论,眼神变得更加专注与锐利。
无论前路如何,她必须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强,才能在这诡谲的漩涡中,争得一线生机。
窗外,夕阳西下,将少林寺连绵的殿宇染上一层庄重的金红色。
悠远的钟声再次敲响,回荡在群山之间,涤荡着尘世的喧嚣,也仿佛在无声地警示着,平静的水面下,潜藏着怎样的暗礁与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