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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杜伯

西周都城的桃花开得正盛时,杜伯恒在宫墙外拾起一朵被风吹落的海棠。这个总是穿着素色官袍的大夫,在史册里不过寥寥数笔,可那日他指尖轻抚花瓣的温柔,恰被高台上的女鸠尽收眼底。

“杜大夫且留步。”朱漆廊柱后转出的锦绣衣袂,带着蔷薇露的香气。女鸠将海棠纳入袖中时,眼角泪痣在暮光里微微颤动,“妾室如飘萍,望君怜取。”

杜伯后退三步,官靴踩碎满地落英。他记得三年前骊山围猎,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曾一箭射穿恶狼咽喉。此刻她递来的丝绢上,鸳鸯交颈的绣样刺痛了他的眼。

“夫人自重。”他躬身行礼的弧度像张拉满的弓。

当夜宣王在兰台饮酒,女鸠摔破玉簪时,琉璃碎片正映出她唇边冷笑。她太了解这个枕边人——宗庙里能徒手搏熊的君王,偏在温柔乡里变成稚子。

“杜伯扯破妾的衣袖...”她垂泪的模样像遭了风雨的芍药,“说陛下昏聩,不配君临天下...”

铜爵坠地的声响惊起宿鸟。杜伯在书房刻竹简时,卫兵破门而入。那些他正准备呈报的治水图卷,被靴底践踏成泥。

焦狱的月光是青灰色的。司空锜捧着鸩酒走进牢房时,看见杜伯正在地上画洛水河道。蜿蜒的曲线像命运,在枯草间闪烁。

“你可知错?”司空锜的官袍染着夜露。

杜伯拾起酒樽,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们曾在渭水畔对着新月起誓要当直臣。此刻樽中晃动的影子,却映出两张饱经风霜的脸。

九次跪在丹墀下的左儒,第十次以头抢地时,额间旧伤迸裂的血染红了白玉阶。他嘶喊着杜伯修订的田制让万民温饱,编制的律令使夜不闭户。而高坐王座的故友,只顾摩挲女鸠新染的丹蔻。

杜伯饮鸩前,将束发的木簪递给司空锜:“替我把治水图补完。”

那夜王宫的海棠尽数枯萎。更夫说看见白虹贯入宗庙,柱上的蟠龙纹裂开三道血痕。

魂诉

杜伯头七那夜,宣王在祖庙看见香火明灭。青铜鼎上的饕餮纹在烛光里蠕动,忽然化作熟悉的面容。

“恒之罪何哉?”

飘渺的声音惊得执戟卫士踉跄后退。宣王握紧镇圭,看见杜伯站在列祖列宗的牌位间,素衣如雪,心口绽开着赭色毒斑。

太祝被急召入宫时,星象正乱。老巫觋用龟甲占卜,裂纹显出冤屈的形状。当他问“始杀杜伯谁与谋”,宣王脱口而出的“司空锜”三字,在空旷殿宇撞出回响。

司空锜接诏时正在修补洛水图。杜伯留下的木簪还别在案头,墨迹未干的新河道像道愈合的伤疤。他平静地整理好冠带,将治水卷宗交给涕泣的属官。

刑场设在杜伯受刑的焦狱旧址。锜跪地时忽见蚁群搬来海棠花瓣,在黄土上拼出“清白”二字。当铡刀落下,围观百姓都说看见两道白气冲天,化作双鹤绕梁三匝。

可亡魂并未安息。秋分祭典上,杜伯与司空锜同时显现在社稷坛。冤臣穿着完整官服,锜的脖颈还渗着血珠。百官骇然看见香炉迸裂,三炷高香齐齐折断。

“臣等何罪?”双重诘问震得编钟自鸣。

宣王在寝殿来回踱步时,女鸠正在对镜描画远山眉。铜镜忽然映出杜伯冷峻的脸,她失手折断眉笔,黛青溅上裙裾如泼墨。

皇甫大夫被深夜召见。这个总是沉默的世袭贵族,此刻指尖划过竹简上的刑律:“巫祝以鬼神乱政,当诛。”

太祝在观星台被缚时,正在记录彗星轨迹。老人在火把映照下仰天大笑:“王杀无辜,却要巫觋顶罪吗?”绳索勒紧脖颈前,他嘶声喊出的预言让执刑者颤抖——三代之内,宗周必衰。

翌日女鸠投缳的消息传来时,宣王正在翻看杜伯编纂的律书。素绢记载的刑律条款,字字都像对他的审判。宫人听见君王对着空气喃喃:“连太祝的魂魄也要来索命么?”

那年冬天特别漫长。黄河的冰棱凝成冤曲的形状,有渔夫说在水底看见官员们穿着朝服巡游,治水的竹简在激流中发出佩鸣。

轮回

寒食节青烟缭绕的都城,稚童传唱着陌生的歌谣。几个白发苍苍的农户在杜伯祠前洒酒,他们曾因杜伯推行的田制保住祖产。

左儒辞官后在渭水畔结庐,夜夜在案头摆放两盏清茶。某日破晓,他看见杯中茶叶凝成杜伯与司空锜的侧影,波光荡漾间似在颔首。

流浪的史官在竹简上刻下:“幽王二年,三川竭,岐山崩。”当烽火戏诸侯的闹剧上演,老人们想起那个关于巫祝的预言。原来天地早埋下伏笔,就像杜伯当年在狱中画的河道,终要汇入历史洪流。

女鸠的侍女晚年出家为巫,总在作法时突然噤声。有人听见她在雨夜哭诉,说娘娘临终前烧毁的遗书里,藏着对杜伯未说出口的敬慕。

二十年后,有游侠在焦狱遗址拾得半截木簪。当晚他梦见两位官员在月下对弈,棋盘纵横如阡陌,落子声里江河奔流。醒来怀中的木簪发芽,长成的海棠树花开如雪。

杜伯祠的守墓人世代相传:每逢冤案昭雪,祠中古钟不敲自鸣。有人说看见两位衣冠楚楚的君子在桃树下弈棋,待晨光初现便化作清风,卷起满地花瓣洒向洛水。

那些花瓣漂过王侯将相的陵墓,漂过荒芜的宗庙,最终汇入滔滔历史。有个孩子在河岸拾起一瓣,在上面看见自己的眼眸——清澈如千年前某个大夫凝视的海棠,倒映着永恒的天光。

世间冤屈或许会暂时扭曲真相,但正义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终将在适当的时刻破土而出,用生机覆盖曾经的荒芜。当清风吹过史册,所有试图被掩埋的忠贞都会在岁月长河里熠熠生辉,照见天地间最恒常的刻度。

2、公孙圣

胥山的黄昏总带着血色。当樵夫们踏着夕阳归家时,总会绕过山脚下那片终年不散的薄雾——二十年前,直臣公孙圣的尸身就葬在那里。

那是个梅雨连绵的五月,姑苏城的宫墙滴着水珠。公孙圣抱着卦盘冲进殿门时,连玉阶上的青铜獬豸都仿佛屏住了呼吸。

“大王,此梦凶兆!”他展开龟甲上的裂痕,那些纹路像极了夫差昨夜梦见的黑犬绕城,“越人即将来袭,请速备战!”

太宰伯嚭把玩着越国进贡的明珠,轻笑如毒蛇吐信:“公孙先生总爱危言耸听。”

后来史官们记载这段时,总不忘添上那句致命的谏言:“臣宁可直言赴死,不愿谄媚偷生。”正是这句话,激怒了本就心烦意乱的夫差。

行刑前夜,狱卒看见公孙圣在牢墙上画满星图。月光透过栅栏时,那些星子仿佛在流动。“替我收着。”他将半块玉玦塞给老狱卒,“待胥山传来三声回应时,交给该交给的人。”

刑场设在胥山北坡。当刽子手的斧钺落下,山涧突然飞出无数白鸟,衔着带露的萱草覆盖在尸身上。百姓们传说,那些鸟整整盘旋了七七四十九天。

二十载春秋如水逝去。当越军的战船冲破水寨,姑苏台燃起大火时,逃亡的夫差在车驾中突然惊醒。

“这是何处?”他掀开车帘,看见暮色中熟悉的轮廓。

太宰伯嚭的声音发颤:“胥...胥山。”

年迈的吴王踉跄下车,锦靴陷入泥泞。当年行刑的那棵松树已亭亭如盖,树身上竟还残留着淡淡的血痕。

“寡人...”他望向阴翳的山谷,“举足不能进啊!”

伯嚭奉命上坡呼喊时,山风正卷起枯叶。他第一声“公孙圣”刚出口,整座山峦突然寂静,连蝉鸣都戛然而止。

“在——”

这声回应从岩壁间渗出,像积蓄了二十年的叹息。惊飞的夜鸦掠过王驾,羽翼拍打出死亡的节拍。

第二次呼唤惊动了地底蛰伏的秋虫,千万只蟋蟀同时应和:“在——”这声更近,仿佛就在耳畔。

当第三次回音从云端坠落时,夫差突然看清松树下站着白衣人影——正是当年那个抱着卦盘的臣子,心口的伤痕开出淡黄的萱花。

“苍天啊!”吴王跪倒在地,冠冕滚落草丛。他终于明白,有些罪愆连王权也无法抹去。

那个雨夜,老狱卒的孙子在江边捕鱼,看见溃散的吴军中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接过他递来的半块玉玦,对着胥山方向深深揖拜。月光照见玉佩上刻着的“圣”字,与二十年前血书上的笔迹一般无二。

天地间自有明镜高悬,照见所有的忠奸善恶。纵使王权可以篡改史册,却永远抹不去山河铭记的真相。当胥山的回音穿越时空,我们终将明白:正义或许会迟到,但永远不会在岁月中沉默。

3、燕臣庄子仪

燕国的祖泽祭典向来是举国盛事。这年春雨初歇,泽畔的芦苇新抽的绿芽还带着水光,简公的车驾从蓟城出发时,百姓们早早守候在道旁,都想一睹三年一度的祭祀盛况。

没人注意到,官道左侧那棵枯死的柳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个白衣人。

庄子仪记得很清楚,三年前的今天,也是在这条路上。那时他还是燕国大夫,正随着简公的车驾前往祖泽主持春祭。晨光中他还在推敲祭文的最后一段,突然被宫廷侍卫按倒在尘土里。

“庄大夫,”太宰在马上俯身,声音里带着虚伪的惋惜,“有人告发你祭祀时用了咒术。”

囚车吱呀作响地经过这片芦苇荡时,他看见泽水倒映的天空特别蓝。或许正是这片天空,让他说出了那句后来传遍燕国的话:“死者无知则已,若其有知,不出三年,必使君见。”

刑场设在祖泽南岸。刽子手的刀落下时,围观者都说看见他的血不是红色,而是像芦苇花一样的素白,在春日的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更奇怪的是,那滩血水很快渗入泥土,第二天就长出了一片从未见过的白花。

此刻,简公的车驾正缓缓行来。金铃在銮驾四角叮当作响,垂旒后的面容比三年前苍老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边境的战事,或许是因为宫中不绝的谗言,又或许,是因为某个午夜梦回时突然想起的誓言。

白衣人从柳树下走出时,整个芦苇荡突然安静下来。原本在水面嬉戏的水鸟齐齐振翅飞走,天空中飘过的云朵也停滞不动。他手中的朱色木杖在春日下红得惊心,像用最深的血浸染过。

“护驾!”侍卫长的喊声撕破了凝滞的空气。

但已经晚了。那根朱杖带着风声挥下,不偏不倚击中简公的心口。年迈的君主在锦垫上抽搐了一下,目光穿过晃动的垂旒,终于看清了袭击者的脸——还是三年前那般平静,只是眼角多了些他读不懂的东西。

“子仪……”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吐出这两个字,头一歪,再不动弹。

随行的史官记录了这个时刻:简公二十七年春,王崩于祖泽道中。笔锋在竹简上顿了顿,终究没有写下那个白衣身影。

消息传回蓟城时,当年诬陷庄子仪的太宰正在宴饮。听到简公死讯,他手中的酒樽突然裂成两半,美酒洒了一身。当夜,太宰府邸莫名起火,有人说看见一个白衣人站在火光中,手持朱杖。

这年秋天,祖泽边的白花开得特别盛。采药的孩童发现,每朵花的花心都有一点朱红,像是被什么点过。老人们说,那是冤屈得雪的印记。

天地间自有公道,如同种子终将破土。那些被暴力掩埋的真相,会在时间的孕育中长出最坚韧的芽,还世界一个清朗。当朱杖落下的那一刻,我们看见的不是仇恨的终结,而是天理的不曾缺席。

4、游敦

建安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司隶校尉胡轸府邸里的那株老槐,在朔风中发出骨骼相磨般的声响。自羽林中郎将游敦暴毙至今,已过月余,可每当夜深,胡轸总觉廊下似有铁甲相击之声隐隐传来。

那日雪后初霁,胡轸在庭中忽见积雪上无端现出几个脚印——步距与游敦生前完全一致,径直通向西厢书房。他踉跄追去,却见案上那方陷害游敦的密奏,竟渗出墨迹般的暗红。

“不过是心虚所致。”胡轸强自镇定,将密奏掷入火盆。青烟腾起时,他分明听见一声轻叹,惊回首,只见帘幕微动,仿佛刚刚有人掀帘而出。

当夜他便发起高热。昏沉中总见游敦按剑而立,盔缨上的鲜血滴答不止。更可怖的是,某日清晨对镜,他惊觉自己的视线日渐模糊,仿佛有层薄纱蒙在眼前。

腊月祭灶那日,胡轸病情骤重。他在榻上辗转嘶吼:“游幼齐!你既要索命,何不快然现身!”话音未落,窗外骤然风起,吹得烛火明灭不定。在摇曳的光影里,他清清楚楚看见游敦站在屏风旁——还是遇害时那身戎装,心口的创伤犹在渗血。

“我的眼睛……”胡轸突然惨叫,双手在空中乱抓。家仆闻声赶来时,只见主人双目圆睁,眼珠竟已不见踪影,只剩两个血窟窿。他犹自嘶喊着:“伏罪!我伏罪!游幼齐带着阴兵来了……”

老管家暗自垂泪。他记得游将军生前最重军纪,常自掏俸禄为士卒添置冬衣。那日游敦被押赴刑场时,羽林儿郎跪了一地,雪地上尽是热泪融出的浅坑。

胡轸咽气时,府中那株老槐轰然折断。有人看见折断处流出暗红色汁液,如血似泪。更奇的是,开春后断桩旁竟生出新苗,叶片形似将军盔缨,百姓皆道是游敦魂归。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些被权谋掩埋的真相,终将在时光中显露原形。举头三尺不仅有神明,更有人心铸就的丰碑。当冤屈得以昭雪,我们方知:玩弄权术者或许能逞一时之快,却终究逃不过公义的审判。

5、王宏与宋皇后

汉室宫阙的飞檐上积着永汉元年的冬雪。扶风太守王宏在囚室墙上划下第三道刻痕时,听见诏狱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司隶校尉胡伸披着玄狐大氅出现在栅栏外,官靴踩碎草席上的薄冰。

“长文兄别来无恙?”胡伸抚摸着腰间的青绶银印,“李傕将军要我来了结此案。”

王宏望着小窗外的枯柳,想起去年在扶风郡衙同饮的情形。那时胡伸还是他举荐的功曹,因私吞军粮被他杖责二十。此刻对方袖中露出的案卷,墨迹早已罗织好所有罪名。

“可惜司徒王允已先行一步。”胡伸叹息般吐出白雾,“不过长文兄的妻小,我会好生照看。”

王宏突然大笑,震得镣铐哗啦作响。他想起在扶风清丈田亩时,那些跪在道旁呈递万民伞的百姓;想起查办贪腐时,从胡伸别院搜出的三十箱金珠。

“胡仲达——”王宏的视线穿透囚室昏暗,“勿乐人之祸,祸必及汝。”

刽子手的环首刀落下时,长安城的钟鼓齐鸣。有人说看见血光中飞起白鹤,掠过未央宫的重重殿宇。

胡伸的病来得蹊跷。

先是脖颈僵硬如铁,每逢升堂问案便抬不起头。后来双目终日昏朦,仿佛总有雪絮遮挡视线。太医署的银针扎进风池穴,竟带出暗黑血珠。

腊月廿三祭灶那夜,胡伸在榻上惊坐而起。但见王宏拄着黎杖立在屏风前,依旧是临刑时的绛色囚衣,颈间伤痕绽如红梅。

“仲达可还认得此杖?”王宏扬手间,胡伸忽觉颈骨剧痛——正是当年在扶风郡衙受刑的梨木杖。

此后每至三更,黎杖破空之声必准时响起。胡伸的脖颈日渐佝偻,最后竟如折断的稻穗垂在胸前。咽气那日,仆役看见他十指深陷榻板,抠出“悔”字血痕。

与此同时,北宫暴室里的宋皇后正对铜镜梳理青丝。她记得入宫那年,父亲宋酆特意从宋国故地移来萱草,说此花可忘忧。如今萱草犹在,宋氏满门却已凋零。

“娘娘当真要行巫蛊之事?”大长秋曹节跪呈木偶时,双手颤抖如风中秋叶。

皇后轻笑。她怎会不知这是王甫的圈套?自从渤海王悝被诬谋反,姑母宋妃含冤自尽,屠刀早悬在宋氏头顶。那程何呈上的咒诅帛书,字迹分明模仿自她三年前废弃的祭文。

当尚书令来收皇后玺绶时,她正将最后一片萱草夹入《列女传》。暴室的寒气浸入骨髓那夜,她梦见桓帝驾着玄云而来,袖中飞出百千白鹊,衔着渤海王的冤状盘旋不散。

灵帝在嘉德殿惊醒时,额间还沾着梦中的露水。桓帝在梦里的斥责如钟磬余响:“宋氏何罪?竟听信谗佞!”

他踉跄扑向镜台,铜镜里竟映出宋皇后临死前的容颜——嘴角噙着那抹他从未读懂的笑意。晨光微熹时,中黄门捧来从王甫宅邸搜出的密信,上面详细记录着如何构陷渤海王,又如何罗织宋氏罪状。

永安宫的大火烧了三天。有人说看见王甫的鬼魂在火中奔跑,程何则溺毙在太液池的浅湾。唯有宋皇后种下的萱草,在灰烬中生出新芽,开出的花朵色如白雪。

史册的墨迹终会干涸,宫阙的琉璃难免蒙尘,但天地间自有明镜高悬。当冤魂化鹤而归,当枯木逢春再发,我们看见的不是仇恨的轮回,而是公理在岁月长河中永不沉没的光芒。那些被权谋践踏的忠贞,终将在人心的土壤里开出最洁净的花。

6、徐光

建业城的市集总飘着果香,但自从徐光来过,商贩们都要在摊前洒一道灶灰。那青衫术士从不还价,只在梨摊前拈起果核,眨眼间便让枯核发芽结果。卖梨的老汉后来发现,自家筐里的梨子虽数目未少,却都失了甜味。

“是精气被摄走了。”茶肆里的说书人摇着扇子,“徐先生取的不是果子,是天地间的生机。”

这话传到孙綝耳中时,他刚命人杖毙了第三个谏官。大将军府前的石狮子沾着血污,徐光经过时总要提起衣摆快步走过。有次他猝不及防朝门柱吐唾沫,随行童子吓得面如土色。

“闻不见么?”徐光指着朱漆大门,“三日之内,此地必流血漂橹。”

孙綝在花厅摔碎了和田玉盏。他刚废黜幼帝,正要扶景帝登基,最忌这等不祥预言。武士们抓住徐光时,他正在桥头给乞儿编柑橘,金黄的果实滚了满街。

刑场上日头毒辣。监斩官记得清楚,鬼头刀落下时竟无半滴血溅出,断颈处只见莹白微光。更奇的是,那头颅滚三圈后突然开口:“待君拜陵日,松柏自相迎。”

景帝谒陵那日,孙綝的马车在陵道突然倾斜。众人搀扶时,他分明看见徐光坐在古松枝桠间,青衫依旧洁净如洗。那术士扶着树枝轻笑,指尖划过处,满山松针无风自落。

“可曾看见?”孙綝揪着侍从衣领喝问,却见众人茫然摇头。

当晚大将军府彻夜通明。孙綝对着铜镜撕扯衣襟,总说颈上有无形枷锁。黎明时分,他突然大笑三声:“原来我头顶早有斩首绳!”

景帝的诏书送到时,府中那株徐光吐过唾沫的海棠,一夜花开如血。

司马宣王

项城的贾逵庙荒草没膝,王陵的囚车在此停下时,正逢疾雨初歇。三个月前他还是扬州刺史,此刻镣铐缠身,仍挺直脊背望向前魏太尉的塑像。

“文舒公当年……”他刚开口就被铁链拽倒,额头撞上碑石,血丝渗进“魏故征东将军”的刻字。

当年在谯郡,他见过十五岁的楚王彪挽弓射雁,箭矢破空声里带着龙吟。若非董莘告密,此刻坐镇许昌的该是那位英主,而非榻上傀儡。

司马懿的帅旗在夕阳下像片移动的暗影。这位宣王从不亲自审讯,只命人在囚车四角悬挂《周礼》。当王陵绝食到第七日,车驾突然转向来了贾逵庙。

“带他看看忠臣下场。”司马懿的声音隔着车帘传来,惊飞庙檐宿鸟。

王陵忽然发笑。他想起贾逵当年死守樊城,箭尽粮绝时啃食弓弦。而如今司马家权倾朝野,连天子都要仰其鼻息。

夜半雷声轰鸣时,囚车上的王陵看见庙门洞开。贾逵的塑像在闪电中转动眼珠,石质的手指缓缓指向南方——正是楚王封地方位。

次日狱卒送来鸩酒,王陵夺杯掷向北方。毒酒泼溅处,砖石尽成焦黑。他最后望了眼贾逵庙方向,咬碎舌根血喷丈余。

远在邺城的司马懿当夜突发心悸,太医署的安神香里总混着铁锈气味。更鼓敲过三响时,他看见王陵与贾逵并立床前,一个舌绽红莲,一个掌托孤城。

青衫客的血化作松涛呜咽,孤臣舌根开出红莲,都在诉说同样的真义——暴戾或许能斩断头颅,却斩不灭天地正气;权谋可以囚禁身躯,但囚不住青史如刀。当松柏记下血痕,当古庙唤醒忠魂,我们看见:所有背离天道的权柄,终将在因果轮回中反噬自身。

7、夏侯玄

洛阳城的槐花落满刑场时,夏侯玄的白袍竟不染半点尘泥。他望着司马师旗仗上的金钺,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曹爽府中与这位景王对弈的午后。那时棋盘上的黑白子尚能和平共处,不像现在,连呼吸都成了罪证。

“太初还有何言?”监斩官的声音带着颤音。这位以清谈闻名的名士,临刑前仍在整理衣冠,玉簪斜插的角度与当年在太学讲《易》时别无二致。

夏侯玄的目光掠过刑场外围观的族人,在他们悲戚的脸上停留片刻。最后望向皇城方向,那里有他主持修订的《魏律》,如今墨迹未干,执笔人却要赴死。

刀锋落下时,有鹤唳破空而来。

头七那夜的祭堂,烛火忽然皆转碧色。守灵的侄儿夏侯淳正欲添香,忽见供桌上的果品自行滚动。再定睛时,素帐后已立着无首的夏侯玄,断颈处光华流转如月晕。

在众人惊骇注视下,那身影从容解下头颅置于案上,将祭品一一纳入颈中。樱桃染红喉管,粳米填满食道,最后半盏琥珀酒倾入,竟泛起金石相击之声。

当头颅复归颈上,夏侯玄睁开双目,瞳仁里映出满天星斗:“上帝许我亲见司马氏绝嗣。”

话音未落,一阵怪风掀翻孝帘,供桌上《魏律》残卷无风自动,翻至“刑不上大夫”处戛然而止。

司马师在春猎时突然目痛。御医剜出腐肉那日,洛阳城所有水井泛起血腥。这个诛杀天子、废立自如的权臣,最终在榻上咳出半颗眼珠,至死不知自己唯一的儿子早已溺毙在后园浅池。

司马昭抱着兄长的灵位在太庙跪了三天,最终将次子司马攸过继。可这位齐王虽贤名远播,终究逃不过叔父猜忌,死前攥着夏侯玄所着的《道德经》,书页间满是泪痕。

待到司马攸之子司马蒙承袭爵位,当年刑场上的槐树已合抱粗。某夜巡城将士看见树梢悬着白发头颅,翌日齐王府就传来司马蒙暴毙的消息。据说他咽气前拼命抓挠喉咙,仿佛要吐出什么异物。

永嘉五年的乱军火烧遍宫阙时,有个老巫在废墟间看见奇景:司马懿的鬼魂抱着破败的冕旒哭泣,身旁环绕着曹爽与夏侯玄的虚影。

“我国倾覆,正由二人诉冤得申!”宣王的哀嚎混在风里,惊起寒鸦数点。

那巫觋后来在酒肆说,他看见夏侯玄的魂魄始终白衣如雪,指尖牵引着因果之线。而当年刑场上的槐树,虽经战火却越发茂盛,开花时满城皆闻异香,如怨如慕。

青史如镜,照见所有蒙尘的忠贞。当权柄沦为凶器,当正直化作冤魂,天地自会以它的方式保持平衡。那些被暴力斩断的脖颈,终将在时光长河中重新昂起;而那些践踏公义的鞋履,也必将在因果的循环里踏空坠落。

8、金玄

建康城的梅雨季总是缠绵不去,宫墙上的青苔湿漉漉地蔓延,像无数无声的叹息。力士金玄被缚在刑柱上时,雨水正顺着他的额发滴落,在脚边积成浅洼。

“我颈多筋。”金玄望向执刑的年轻武士,声音平静得如同在教导弟子,“务求利落,一念便了。”

那武士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他认得这位御前第一力士——三个月前校场演武,金玄空手折断丈八长矛,却转身扶起被惊马掀翻的新科武状元。这样的人物,怎会突然成了刺杀陛下的逆贼?

监刑官第三次催促时,武士终于举刀。许是雨迷了眼,许是心怯了,刀刃偏了半寸,卡在颈骨间。金玄身躯剧震,喉间发出困兽般的闷响。第二刀、第三刀……雨水混着血水飞溅,在场的人都偏过头去。

最后一刀落下前,金玄用尽残力抬眼:“我必报你。”

自那日后,执刑武士夜夜难眠。但凡合眼,必见金玄浴血而立,颈上伤口如狰狞的嘴。太医院开的安神汤药石无灵,不过半月,他已是形销骨立。

这夜雷雨交加,武士忽见窗前亮起赤光。但见金玄自雨幕中踏来,头戴绛冠,身着朱服,手中赤弓如浸血月。那曾经空手降伏烈马的力士,此刻挽弓如满月,彤矢破空时竟不带半点风声。

“金玄缓我!”武士惊坐而起,箭矢已没入心口。

翌日,同僚发现他僵卧榻上,双目圆睁,胸前并无伤痕,只心口处一点朱红,如胭脂滴雪。

事情传到明帝耳中时,他正在观赏新贡的南海明珠。那颗卵石大的宝珠在掌心滚动,忽而映出金玄的脸。

“妖言惑众!”帝王怒掷明珠,玉阶迸裂的脆响惊得宫人跪倒一片。

他想起三个月前那个黄昏,金玄跪在丹墀下力谏罢修摘星楼的模样。那力士说江北饿殍遍野,说边关烽火连天,说陛下若执意劳民伤财,恐失天下人心。

“一介武夫,也配论政?”明帝冷笑。如今这武夫虽死,那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睛,却仿佛仍在某个暗处注视着他。

是夜宫中忽起怪风,吹熄九九八十一盏长明灯。守夜太监说在檐角看见红影掠空,弓弦震响如霹雳。

十年后的重阳,退隐的老监刑官在茅屋前整理菊圃。忽见一红衣少年挽弓射雁,箭出如虹。

“好身手!”老人拍掌赞叹。

少年转身,眉眼竟与当年的金玄一般无二:“老人家可还记得建康旧事?”

不待回答,少年已化作赤光消散,唯余地上三支彤矢,箭羽鲜红如初染血。当夜老监刑官无疾而终,面容安详如眠。

与此同时,北疆烽烟骤起。有人看见阵前掠过红影,敌酋应弦而倒。班师回朝那日,新帝特意往刑场旧址祭奠,但见荒草丛中,一株赤棠花开得正艳。

世间最锋利的刀刃,不是斩向脖颈的钢刀,而是直指人心的公道。当暴戾遇见坚韧,当强权碰撞风骨,历史终会记住每一个不曾屈服的灵魂。那些被雨水冲刷的血痕,终将在岁月里开成警示后世的繁花。

9、经旷

钟岭的杜鹃花在太元十四年的端午开得格外惨烈。张粗提着酒葫芦爬上山顶时,经旷正坐在崖边那块卧牛石上,手里编着五彩丝绸。山风掠过,把他刚唱完的《楚辞》余韵吹散在云雾里。

“再饮三巡!”张粗把酒囊掷在青石上,眼角泛着不正常的赤红。他们本是河间大营最默契的哨探,去年冬日遇袭,经旷曾背着他雪夜奔行三十里。可今日的酒里不知掺了什么,竟让张粗拔刀的手青筋暴起。

刀光闪过时,经旷踉跄退到崖边,眼底映着故友扭曲的面容。他最后望了眼山脚升起的炊烟——那是他答应要给老母亲采药治眼疾的村庄。

“脱裳覆腹……”垂死者用尽最后力气将外衫盖在伤口,像完成某种仪式。张粗醉醺醺将尸身踹下深涧,没看见那片衣角恰巧勾住紫藤,在风中如招魂的幡。

当夜子时,张家老宅的木门无风自开。经旷站在母亲床前,发梢还滴着涧水:“儿在钟岭南涧,衣裳覆腹处。”老人惊醒时,只闻到满室杜若清香,仿佛儿子刚来到过端午。

翌日官差搜山,领头的捕快忽然看见有件青衫自深涧升起,像被无形的手托着,在杜鹃花丛间飘飘荡荡。众人拨开荆棘,只见经旷安卧在狼藉上,覆腹的衣裳洁净如新,倒是心口的伤痕开出了淡白野菊。

张粗在营房听闻消息,当即打点行装。可每次跨出门槛,总见经旷握着双刀立在晨雾里——不是索命的恶鬼,仍是当年并肩同行时的眉眼。那刀尖悬而不落,反倒逼得他瘫坐门槛,对着空气连磕响头。

法场设在钟岭脚下。刽子手刀起时,满山杜鹃顷刻凋零。有人说看见两个少年并肩走向云深处,五彩丝绛在风中缠成同心结。

石密

句容县的棠梨又白如雪时,万默正在衙斋批阅漕运文书。这个寒门出身的县令刚治好今春的疫病,案头还堆着乡老送来的万民伞。他记得御史石密南巡那日,江岸柳絮正扑人面。

“三千斛漕粮不翼而飞。”石密抖开弹劾奏章时,腕间佛珠碰出清脆声响。万默怔怔望着对方腰间新佩的玉带——那分明是句容首富前日献上的贡品。

狱中第七夜,万默在墙皮刻完《出师表》最后字画。他想起去年水患,石密巡视时靴子沾了泥,立即命随从舀来山泉冲洗。而自己当时赤足站在淤泥里,正给灾民分发糠饼。

刑场设在废弃码头上。石密端坐监斩台,看刽子手的鬼头刀如何斩断清官的脖颈。血溅五步时,忽有白鹭掠江而过,丢下衔着的枯枝正中御史额心。

此后石密总在深夜惊醒。先是书房砚台无端干涸,后来官袍常带铁锈气味。升任山阴县令那日,他对着铜镜整理绯色官服,镜中竟映出万默的身影——还是青衫旧履,捧着卷被血染透的漕运账册。

“明公别来无恙?”幻象含笑作揖。

某个梅雨天,石密在签押房批红死刑犯名册。朱笔落下时,烛火忽转碧色。但见万默自雨幕中踱来,指尖轻抚自己脖颈:“使君可知,刀斧加身是何滋味?”

翌日衙役发现县令伏案而亡,验尸仵作啧啧称奇——体表无伤无痛,唯独颈骨断裂处与当年万默的刀痕分毫不差。

消息传回句容,百姓在万默坟前焚香。有童子说看见两位官人站在棠梨树下对弈,清瘦者执白子,微胖者执黑子,棋盘纵横如阡陌。

天理昭昭,岂容奸佞篡改?那些被暴力截断的歌声,会在山涧里找到回响;被冤屈浸透的姓名,必在岁月中重现光华。当青衫化作山风,当忠魂凝成白鹭,我们终于明白:善恶之报如影随形,清浊之分自在人心。

10、曲俭

凉州城的沙暴来得突然,西域校尉张颀按住被狂风掀起的战袍时,看见刑场上的曲俭正望着天际盘旋的孤鹰。这个掌管边关茶马交易的商人,此刻绑在木桩上依旧脊背挺直,仿佛不是待戮的死囚,而是在等候一场约定的归途。

“曲公还有何言?”张颀摩挲着刀柄上新镶的瑟瑟石,那是昨夜某个粟特商人进献的厚礼——恰在曲俭被举报“私通敌国”的卷宗送达之后。

曲俭喉结滚动,干裂的嘴唇扯出似笑非笑的弧度:“将军今日取我性命,他日必有人取将军性命。”话音未落,刑场四周忽起旋风,黄沙在空中拧成数道绞索形状。

刀光闪过时,围观者皆掩面。唯有那匹常随曲俭往来丝路的白骆驼突然跪地,眼中滚出混着沙尘的浊泪。

自那日后,张颀的校尉府总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茶香。起初他以为是心理作祟,直到某夜批阅文书时,砚台里突然浮起几片干枯的茶叶——正是曲俭当年从于阗带回的紫鹃茶。

更蹊跷的是府中豢养的猎犬。那些曾随他追剿马贼的猛犬,如今见着月影便瑟缩呜咽,仿佛暗处藏着无形天敌。驯犬人战战兢兢禀报:每至三更,犬舍地面总会现出梅花状爪印,轻盈如雪泥鸿爪。

惊蛰那日,张颀率队巡边。在当年处决曲俭的戈壁滩,忽见沙丘后转出通体雪白的野狗。那畜生双目赤红如血,踱步的姿态竟带着人的讥诮。

“妖物!”张颀纵马疾驰,弯刀劈向白狗脖颈。不料刀刃触及毛发的瞬间,坐骑突然人立而起。他重重摔下马背,后脑撞上枯胡杨根茬时,分明看见曲俭蹲在沙丘上拈花微笑。

亲兵们围上来时,发现主帅瞳孔涣散,手指死死抠进沙土。有人听见他断续嘶喊:“曲俭…收债…”

随军巫祝赶来禳解,刚点燃艾草便惊退三步——张颀倒地的位置,正是当年曲俭热血浸透之处。而今那片沙土竟生出细密白草,草叶摇曳如冤魂招手。

凉州城的夏夜忽然飘雪。校尉府的老马夫说,那匹摔伤主人的战马当夜产驹,马驹额间白斑恰似曲俭眉梢旧疤。更奇的是,幼驹每逢见着瑟瑟石便狂躁不安,若遇茶香则温顺垂首。

而三千里外的于阗国市集,新来的中原茶商正抚弄一只白犬。那商人眼角皱纹与曲俭如出一辙,在驼铃声中轻声哼唱:“君取我头,我取君命…”

天道循环,报应不爽。看似偶然的沙暴、白狗与坠马,实则是善恶有报的必然。当权柄沦为私欲的匕首,它终将在因果的镜面上映出持刀者自己的结局。茫茫戈壁记下了每滴冤血,正如皓皓明月见证着所有暗室之私。

11、太乐伎

秣陵县的春花谢得比往年都早。当太乐伎抱着琵琶走进死牢时,狱墙外的辛夷正扑簌簌落着白瓣,像极了那夜她奏完《清商怨》时,满堂宾客抛来的玉屑。

“妾虽贱籍,未尝为非。”她抚过琵琶颈部的断纹,这是三年前在乌衣巷为灾民义演时,被激动的人群挤出的裂痕。而今同样的手指,却在供状上按下了朱砂印。

那夜劫案发生时,她分明与十二位乐工在司徒府彻夜合奏。主人家特意将御赐的鎏金香炉摆在乐台旁,氤氲的龙涎香还沾在她袖间。可捕快们冲进来时,没人听她解释《广陵散》的指法如何作证清白。

陶继之在签押房踱步。卷宗里“李龙等十人”的墨迹未干,新增的“太乐伎”三字像蛆虫爬在雪帛上。他想起今晨郡守的催办文书,想起考绩册上待填的“缉盗如神”,最终将朱笔掷入笔洗:“律法如山,岂容反复?”

刑场设在朱雀航头。赴死那日,太乐伎特意绾了望仙髻,髻间别着去年上巳节采的枯兰。当刽子手磨刀霍霍,她忽然拨动琴弦,唱起《孔雀东南飞》。围观的百姓听见最后一句“黄泉下相见”时,天空忽降细雨,水中浮起无数兰花瓣。

“陶令既知冤屈...”她望向县衙方向,将琵琶断弦缠在腕上,“有鬼必诉!”

月余后的深夜,陶继之在案牍间惊醒。但见太乐伎穿着血染的罗裙飘然而至,怀中琵琶竟完好如初。

“使君可还记得《郁轮袍》?”她指尖掠过丝弦,奏的却是王维当年拒绝权贵的曲调。不待回应,身影忽化作青烟钻入他喉间。

自此陶县令腹中常怀冰炭。每逢升堂问案,必闻琵琶碎玉之声;但凡提笔判刑,便见断弦如蛇缠绕笔杆。某日巡街至朱雀航,他突然当众起舞,舞步正是太乐伎临刑前唱的挽歌。

秋决前夜,陶继之呕出半截琵琶轸子。弥留之际,他看见太乐伎在云端重理丝弦,身后跟着十位含笑的血衣人。更奇的是,当年作证的司徒府家奴,纷纷开始梦游书写真相;而那个真正的劫匪李龙,在逃往江北时被渔网缠住脖颈——网上还沾着三年前的兰花瓣。

秣陵人后来传说,每逢清明雨夜,朱雀航头总会响起琵琶声。有醉汉说见过十二乐工在雾中合奏,曲毕时纷纷化作辛夷花。而陶家祖坟的柏树下,不知何时生了丛兰草,开花时声如裂帛。

新任县令到职时,老衙役献上一策:凡遇乐籍讼案,必先听三日曲艺。据说这般处置后,县衙梁间常萦绕《清商怨》的余韵,似慰藉,似警示。

艺术或许沉默于权柄,但绝不会在公理前失声。当琵琶弦断刑场,当清歌化作雷霆,我们看见:卑贱者的尊严比权贵的朱绂更接近天道。那些被墨刑掩盖的真相,终将在岁月的五弦琴上重新铮鸣。

12、邓琬

湓口城的秋江总带着血色,当张悦的囚船在暮霭中靠岸时,他看见邓琬的绯色官袍像一面叛旗,在烽火台上猎猎作响。

“冠军将军别来无恙?”邓琬亲手解开他镣铐,指尖沾着新铸的“永光”通宝的铜臭。三个月前他们还是同殿臣子,如今一个挟持晋安王称帝,一个成了阶下囚——只是这囚笼,忽然换作了更华丽的牢笼。

张悦揉着腕上淤痕,望向江心战船。那些飘扬的“宋”字旗,本该建康城头见,此刻却成了逆鳞。他记得邓琬任江州刺史前,曾在太极殿指天誓日要匡扶社稷。

“晋安王不过是十二岁的稚子。”夜宴时张悦盯着杯中浊酒,“孝武皇帝若在...”

邓琬突然掷碎玉冠,发丝披散如鬼:“司马氏气数已尽!”

袁顗兵败的消息传来那夜,湓口城飘起纸钱般的细雨。张悦在军府来回踱步,铠甲撞响声里混着更漏。他想起家小尚在建康,想起三日前截获的朝廷檄文——那上面“从逆者诛九族”的朱批,墨色犹新。

当亲兵在屏风后埋伏停当,他忽觉喉间发苦。去年此时,他与邓琬还在秦淮河共赏灯船,那人指着最大的一艘笑言:“他日当以此为陛下龙舟。”

“卿首唱此祸。”张悦在邓琬迈进门槛时开口,声音枯涩如磨刀石,“今欲斩少帝求生乎?”

邓琬踉跄扶住门框,腰间先帝所赐的鱼袋突然绷断。银鱼坠地时,他看见屏风缝隙间的刀光,竟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刑场设在铸造永光通宝的炉前。邓琬父子跪在灼热的铜渣上时,晋安王正在隔壁院落背诵《孝经》。监斩官记得,当鬼头刀落下,尚未冷却的铜水突然迸溅,在空中凝成“冤”字。

张悦捧着盛首级的漆盒北上请罪那日,江州突降大雪。叛军的血在雪地上绽出红梅,每朵都是三瓣——恰如邓琬被株连的三子。

泰始五年的重阳,张悦在尚书省值夜时忽闻铜臭。但见邓琬穿着永光元年的朝服,自《江州舆图》中踱出,颈间断口插着半截“永光”钱。

“使君可还识得此物?”邓琬拈起一枚铜钱掷向烛台。

火光骤灭时,张悦踉跄逃向宫门。守夜禁军后来发现,这位刚升任尚书仆射的重臣,竟蜷缩在玄武门闩下,手中紧攥着三枚锈蚀的铜钱——正是当年邓琬父子血溅的那炉永光通宝。

太医署记载:张仆射病中常以指甲抠喉,总说腹中有铜钱作响。临终前他突然坐起,对着虚空喃喃:“当初该与你同焚于铜炉...”

次年清明,有渔人在湓口捞起具无头尸,身着永光年间的官服,怀揣十二枚铜钱排成“晋安”二字。而江北某处私塾里,有个总爱在沙盘画钱币的学童,某日突然作出《哀江州赋》,先生惊问其由,答曰梦中有三首文士执手相教。

权力如同熔炉,既能铸就荣耀亦可吞噬良知。当野心裹挟道义,当背叛穿上华服,历史的铜镜终将照见所有斑驳。那些在权谋中碎裂的盟誓,会在时光长河里重新拼凑成审判的砝码。

13、孔基

会稽郡的竹林总带着墨香。当孔基在竹简上批改《礼记》注疏时,窗外的棠梨树正落下细白的花瓣,恰似孔敞当年领着两个儿子来时,衣襟上沾着的春雪。

“阿兄放心,必当严加管教。”孔基接过束修时,注意到长子孔骁袖中露出的弹弓——那牛筋绞得极紧,绝非童玩之物。次子孔悍则一直盯着案头镇纸的玉貔貅,目光灼灼如窥伺猎物的豺犬。

果然未出旬日,书斋便起了风波。孔骁因书童磨墨稍慢,竟将砚台掷向对方眉骨;孔悍更偷换考卷,把同窗的佳作署上自己名字。孔基罚他们抄写《德行章》,两个少年跪在祠堂时,背脊挺得像出鞘的剑。

“竖子心性已偏。”孔基在孔敞病榻前忧心忡忡。那位族兄却笑着摆手:“孩童顽劣罢了。”药香氤氲间,孔敞腕上新添的伤痕若隐若现——据说是劝学时被儿子推搡所致。

三年守孝期过,孔基带着腌羊与醴酒踏进故人宅院。棠梨树比往年更高了,树皮上却布满刀刻的诅咒。他抚着“老奴当死”的字样叹息,未察觉廊柱后闪过的黑影。

孔骁在偏堂摆弄着弩机,机簧卡着见血封喉的毒针:“今日送先生登仙。”孔悍正在擦拭短刀,刀身映出他扭曲的眉眼:“正好用他头颅祭父亲。”

老仆孔忠躲在柴房发抖。他记得主人去世当夜,两位公子在灵前掷骰子争抢田契;更记得三日前,他们如何把告发恶行的佃户沉塘。

暮色四合时,孔基告辞出门。才至竹林小径,忽闻破空之声。他最后看见的,是孔骁狞笑的脸,和惊飞的一林宿鸟。

血渗进竹根的那刻,孔家宅院狂风大作。孔悍正在擦拭刀上血迹,忽见铜镜映出孔基身影——青衫破碎,双目赤红,手中戒尺化作丈八长剑。

“奸丑小竖!”厉喝震得梁柱落灰,“反天忘父,人神不容!”

从此孔氏宅邸夜夜不得安宁。书房典籍无风自翻,总停在“积善余庆”篇;膳房羹汤常现血丝,凝成“弑师”字样。更可怖的是,每至三更,必闻戒尺击掌之声,伴着《孝经》诵读,如追魂索命。

孔骁初时强撑,后来竟对空气挥刀乱砍。某日如厕时,他突然栽倒粪渠,手中还攥着害死书童的弹弓。验尸仵作啧啧称奇:浑身无伤,唯独太阳穴嵌着半片竹简,正是《礼记·曲礼》中“毋不敬”三字。

孔悍继任家主那日,族老们看见他衣领下蔓出赤斑。未及半月,恶疽自脊背溃散,烂出见骨深坑。郎中剜腐肉时,发现创口里竟生着细密竹根,根须缠绕筋脉如索命罗网。

次年寒食节,牧童在竹林发现座无名坟茔。坟前供着新鲜《礼记》注疏,纸页间字迹与孔基一般无二。有砍竹人说,每至月夜,便见青衫文士在竹影间授课,听讲的蒙童眼眸清澈如泉。

而孔家老宅早已蔓草荒烟。唯剩那株棠梨年年花开如雪,花瓣飘落时总在院中拼出“师恩”二字。偶有夜行人听见宅内传来戒尺声,伴着稚子清朗的诵读——却是《诗经》中“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师道如竹,虽遭斧斫仍发新声;德性似玉,纵蒙尘垢不改清辉。当戒尺化作雷霆,当经卷凝成利剑,我们看见:那些践踏伦常的恶行,终将在天理循环中反噬自身。而真正的传承,从来不在血脉,而在千秋凛然的道义之间。

14、昙摩忏

北凉国的风沙总在黄昏时分变得暴烈。当昙摩忏的袈裟被朔风鼓荡成白帆时,他正站在姑臧城的佛窟前,指尖抚过刚译完的《涅盘经》最后一卷。朱砂未干的墨迹里,还漾着鸠摩罗什当年在长安译场传授的心法。

“国师可知魏使又来索人?”侍卫统领按着刀柄走来,靴底碾碎了几朵石缝里的婆罗花。

昙摩忏望向宫城方向。那里有他辅佐十年的凉王沮渠蒙逊,昔日曾与他并肩立于阵前,用《金刚经》超度战死者。如今这位君主眼底的贪婪,却比祁连山的积雪更难消融。

魏太武帝的使臣李顺此次带来了更重的筹码。当“凉王”的金印在玉盘里旋转时,蒙逊听见自己喉结滚动的声音。可当对方提及“请昙摩忏入魏弘法”,他突然掀翻了案几。

“孤宁可不要这王爵!”蒙逊的咆哮震得殿瓦作响。

夜深时分,国师踏着月光而来。译经台的灯火映着他清癯的面容:“大王既受魏册封,贫僧愿为使者。”

“连你也要走?”蒙逊攥紧拳头,想起十年前被北魏铁骑围困时,正是这僧人在营前结跏趺坐,诵经声竟让敌阵战马跪地不起。如今北魏索要的何止是高僧,分明是北凉的国运。

第三次请行那日,昙摩忏正在给百姓分发作药。疫情蔓延的春季,他采尽南山草药,连法袍都浸着艾蒿香。蒙逊突然带着醉意闯进僧坊,腰间的镔铁弯刀还滴着血——方才他刚处死了三个私议迁都的臣子。

“听说国师昨夜观星,谓北凉气数将尽?”蒙逊的刀尖挑起一捆医简。

昙摩忏平静地收起药杵:“大王杀心日盛,恐折福寿。”

刀光闪过时,案头的《菩萨戒本》被劈成两半。僧人的血溅上《华严经》注疏,在“不住于相”四字间绽开红莲。

刑场设在译经台旧址。刽子手的鬼头刀将要落下时,狂风突然卷起满地经卷,梵文与汉字的碎片在空中聚作莲台。围观者皆见昙摩忏合十微笑,唇间飘出《往生咒》的音节。

蒙逊当夜就见了异象。先是寝殿的降魔壁画突然流泪,接着十二盏连枝灯同时迸裂。更漏敲过三更时,他看见昙摩忏自《凉王功德碑》拓片中走出,手中锡杖化作青霜剑。

“贫僧来取大王妄念。”剑尖点向蒙逊眉心的刹那,整个宫城响起钟鸣——却是当年国师为超度亡灵所铸的慈悲钟。

御医们发现,君王心口无端现出朱砂痣,状若梵文“嗔”字。此后蒙逊每动怒必呕黑血,血中竟混着檀香灰烬。弥留之际,他突然挣脱侍从,对着虚空连连叩首:“愿随国师重修塔庙...”

次年佛诞日,牧羊人在祁连山坳发现处秘境。流泉畔坐着位白眉老僧,正用苇杆在沙地写经。问他名号,只笑指崖间新开的雪莲——那花瓣脉络,恰似昙摩忏译经的笔迹。

而北魏的官道上,有个游方僧总在月夜敲响木鱼。路人说那鱼声能化兵戈,曾有马贼闻之弃刀。有人认出木鱼材质,正是当年姑臧城译经台上的桧木。

真正的智慧从不因肉体消亡而湮灭,暴戾可以斩断头颅却斩不断精神的传承。当经卷化作剑影,当梵唱凝成钟鸣,我们看见:以慈悲滋养的魂灵,终将在因果的星空中成为不灭的明灯。

15、支法存

广州城的暑气里总混着香料与海风的味道。胡商聚居的蕃坊深处,支法存的医馆门楣上悬着串玳瑁风铃——那是治愈的疍民感念他接骨之恩,用捕到的百年海龟甲片所制。

这位鬈发深目的医师正在研磨龙脑香,案头摊开着用梵文、汉文双语标注的《南海药典》。窗外木棉絮飘进来,落在九尺长的毾毾上,那织着百种异兽的毛毯顿时流光溢彩,仿佛随时会跃出狮虎鸾凤。

“此物是波斯故人所赠。”他对学徒解释毯上密密的结扣,“每个绳结都记着条救命的方子。”

里间飘来沉香气息。八尺板床是交趾商贾所酬——当年瘟疫横行,支法存散尽半仓药材救活整船水手。此刻他正将新采的鬼针草铺在床沿晾晒,这草药能退高热,却除不了人心贪念。

刺史府的王邵之第三次登门时,带着岭南少见的冰绡扇。这位公子哥儿用扇骨敲打沉香床沿:“家父寿辰在即,胡医岂不知成人之美?”

支法存默然将银针浸入药酒。他记得去年刺史痈疮溃烂,是自己剜去腐肉救其性命;也记得月前王邵之强占盐田,逼得灶户投海。此刻对方腰间新佩的翡翠螭纹带钩,正是用那些盐田的黑心钱所购。

“毯载医道,床记仁心。”老医师抚过毯角褪色的药渍,“非俗物可论价。”

王邵之冷笑而去,靴底碾碎了门前的金盏花。

状纸送进官衙时,正值飓风季。王谭抖开“蕃医豪纵”的奏本,看见证物清单首列便是“妖毯”“邪木”。他想起昨日儿子描述的奇异织品——据说夜间会浮现星图,能助人官运亨通。

衙役闯入医馆那日,支法存正在给黎族产妇施针。银针坠地时,产妇突然血崩,最终母子俱亡。蕃坊百姓后来传说,那婴孩啼哭化作雷声,在刺史府顶盘桓三日。

刑场设在焚毁的医馆旧址。支法存望了眼被士兵拖拽的沉香床,忽然诵起《药师经》。刽子手刀落时,狂风卷起晒药的竹匾,各种药材在空中混成救心丹的配方。

首月圆夜,刺史府的更鼓无故自鸣。

起初守夜人以为听错,直到看见支法存站在鼓架前,仍是遇害时的素布医袍,手中鼓槌竟是捣药的玉杵。每声鼓响都震得梁上灰尘簌落,那节奏恰似黎族驱疫巫舞的鼓点。

王谭开始梦见自己躺在沉香床上,九尺毾毾突然化作斑斓毒蛇。醒来总见支法存立在帐外,手持戥子称量他的心跳。医师不再说话,但腰间晃动的玳瑁风铃,总在提醒他某年某月某条人命。

当刺史呕出黑色药渣时,广州城正在传唱新的咸水歌:“蕃坊医,沉香床,刺史贪心见阎王。”

王邵之逃往建康那日,珠江突现逆流。他的官船在狮子洋打转,船底缠满水草——细看却是支法村常用的青蒿。随从说公子临死前拼命抓挠胸口,撕开的衣襟里掉出张药方,正是当年医治其父痈疮的秘剂。

而广州的新任刺史到任时,在府库发现个紫檀药匣。内有手绘《岭南本草图》,页角注着每种药材对应的贪腐症状。据说此后几任刺史,凡起贪念必梦见老医师在月光下捣药,药臼里翻滚着带血的珍珠。

蕃坊的故址后来长出参天沉香。采药人总在雨雾天看见白袍身影,用玉杵轻敲树干,震落的露水能治小儿惊风。有次某富商欲砍树造床,当夜浑身起泡,求医时见处方写着:“贪木一寸,毒深一尺。”

仁心济世的双手,终究不敌暴虐的刀斧;承载医道的信物,竟成催命的符咒。当药香化作鼓声,当医者成为厉鬼,我们看见:那些被贪欲践踏的仁术,终将在天理循环中成为审判的砝码。而真正的珍宝,从来不是光华夺目的毾毾与沉香,而是悬壶济世的慈悲心肠。

16、张超

金乡县的桃花渡口,总飘着些陈年旧事的影子。那年春汛来得早,张超卸下金乡县令的印绶,青布包裹里只收着任上编修的《桑蚕图说》——那是他花三年心血为农人绘的养蚕秘法,纸页间还夹着几片去年试种的新桑叶。

进山伐木的前夜,老仆张桐替他补着磨破的官靴,忽然说起方舆县的旧案:“翟大人遇害三年了,坊间还传是老爷……”张超剪灯花的手顿了顿,火苗窜起时映亮他眼角的细纹。他与翟愿年轻时同在县学读书,为争注《春秋》曾互掷砚台,可那都是二十年前的旧事了。

山雾未散时,翟家侄儿铜乌背着弓弩出现在榛树林。这个曾经跟在张超身后学写策论的少年,如今眉眼间凝着冰霜。他解下酒囊的动作依然恭敬,就像当年在县衙为张超研墨时那般。

“明府还记得我叔父偏爱的屠苏酒。”铜乌斟满陶碗,酒香里混着山胡椒的辛烈。

张超抚着新伐的椴木,想起与翟愿最后一面。那是元嘉十年的上巳节,他们在汜水畔辩论《周礼》,翟愿怒斥他“苛税伤农”时,袖口还沾着劝农时蹭的泥点。

弓弦震响时,惊飞的斑鸠撞碎满山晨光。张超倒地前抓住一截桑枝——正是他当年分给翟愿的良种枝条。

“为你叔父……”他望着铜乌扭曲的面容,未尽之言化作喉间血沫。

当夜山风卷着焦糊气钻进翟家宅院。铜乌在灵堂擦拭弓弦,忽见供桌上的牌位渗出暗红。翟愿的灵牌在烛光中晃动,竟浮现出张超编纂的《劝农诏》字迹——那上面还有他们叔侄联名画押的指印。

子时更鼓敲过,铜乌在榻上惊醒。张超站在月影里,心口插着那支白翎箭,手中却捧着完整的《桑蚕图说》。

“我不杀汝叔……”冤魂的声音像风吹残页,“当年他带着税粮账册赴京,遇的是流寇。”

图说忽然散作纷飞桑叶,每片都映着往事:翟愿临行前夜,张超秘密派去护卫的家丁;遇害现场遗失的账册残页;甚至还有真凶在邻县赌坊挥霍的影像。

铜乌嘶吼着拔刀乱劈,刀锋穿过虚影砍中自己胸膛。弥留之际,他看见两个身影在云端对弈——竟是翟愿与张超各执黑白子,棋枰纵横如阡陌。

翌日樵夫在山洞发现具骸骨,身旁的包袱里藏着方舆县粮账。新任县令顺藤查去,竟破获盘踞三州的劫粮团伙。而张超遗下的《桑蚕图说》,被老仆张桐传于乡邻。金乡此后成为桑织名县,每至清明,采桑人总在雾中看见两位戴笠男子并肩而立,指点着新发的桑芽。

翟家祖坟的柏树下,不知何时生了株异种桑树。叶片终年凝着露水,制药可镇惊悸。有夜行人说,每逢雨夜便能听见年轻时的翟愿与张超在树下唱和诗篇,声调清越如击玉磬。

仇恨如雾,常使人迷失真相;而清白似桑,纵遭刀斧仍发新枝。当箭矢射穿血肉,当往事浮出深潭,我们终将明白:轻信与猜疑酿成的苦酒,往往比刀剑更伤人。唯有让时光的蚕食尽偏执,才能在岁月的织机上编出公正的纹样。

17、袁粲幼子

建康城的秋桂香得诡异。当袁府后门的青苔被血水浸成赭色时,乳母周氏正用牙咬断襁褓的丝绦。怀中的婴孩忽然停止啼哭,黑亮的眸子映着冲天的火光——那是尚书令袁粲举兵抗齐的最后一簇狼烟。

“去找狄秀才……”袁夫人临死前塞来的玉锁片,此刻硌在周氏心口。她记得三日前,那位总是捧着《孝经》登门的白面书生,如何在庭院里与袁粲执手相誓:“愿为先生肝脑涂地。”

狄灵庆开门的动作比往常迟缓。这位袁粲最器重的门生,官袍下摆还沾着新鲜的泥点——恰是通往齐王府密道的黄泥。他接过婴孩时,指尖在玉锁片上多停留了片刻。

“师母可还安好?”他望着袁府方向的浓烟。

周氏攥紧袖中的剪刀:“夫人令老身护小郎君周全。”

夜半时分,狄灵庆在书房磨墨。新得的齐王手谕压在《忠臣传》底下,墨迹未干的“诛袁氏九族”五字,映着窗外残月。婴孩在隔壁啼哭时,他忽然摔碎砚台,惊起满院寒鸦。

刑场设在朱雀航。袁粲就义前忽然朗笑,望着门生宅邸方向吟道:“读书岂为趋炎计?”血溅旗杆时,围观者皆见有白虹贯入狄家祠堂。

狄灵庆升任记室参军那日,在庭院里栽了株桂树。树根下埋着个紫檀匣,匣中的玉锁片沾着奶香与血丝。他总对同僚说:“袁公谋逆,我大义灭亲。”

直到次年寒食节,狄灵庆醉眼朦胧地看见——那孩儿骑着大黄狗穿过月洞门,颈间玉锁叮当作响,小手拍打狗背的节奏,竟像极袁粲当年击节吟诗的模样。

“阿叔——”稚嫩的呼唤让他打翻酒盏。

此后夜夜不得安宁。有时见孩儿在梁间爬行,有时闻狗吠声中混着袁粲的冷笑。更可怖的是,那株桂树开出猩红花朵,香气浓得催人呕吐。

霜降那日,野狗闯宅的景象成了建康城永久的谈资。那畜生瞳仁碧绿,额间白斑恰似玉锁形状,进门便扑倒狄灵庆。利齿撕开喉管时,在场仆役都说听见了孩童的笑声。

狄妻疯癫后总在庭院挖土,十指溃烂也不停歇。某日竟刨出那个紫檀匣,打开瞬间突发癫症,投井前反复哭喊:“小郎君饶命!”

而狄家那株桂树,次年春竟结出人面状的果实。风吹过时,果实在枝头相撞,发出玉锁叮咚的声响。

多年后,有游方僧在袁氏故宅歇脚。夜间见一青衣少年骑着白犬踏月而来,递给他半部《忠烈传》:“烦劳送至史馆。”僧人翌日查看,书页间竟有袁粲批注的墨迹。

而狄家荒宅的断壁间,总野狗成群。猎户说它们从不敢近,因每至月圆,便有戴玉锁的孩童骑着头领巡夜,群犬皆俯首呜咽,如见旧主。

忠烈之魂,纵遭背弃亦不灭于天地;奸佞之谋,虽得逞于一时终将反噬。当幼童骑犬而归,当玉锁再响夜空,我们看见:公道或许会迟到,却从不会在岁月的长河里缺席。那些被鲜血浸透的信仰,终将在时光的淬炼中化作永恒的星辰。

18、庾宏奴

江陵城的晚雾总带着水腥气。当少年无患将最后一袋新米搬上驴车时,竟陵王府的梆子正敲过三更。米是庾宏大人省了半年俸禄才攒下的,麻袋上还留着大人亲手写的“慈萱堂”墨迹——那是江陵城最好的医馆,专治穷苦人的疟疾。

“路上莫贪玩。”庾宏为他系紧斗篷,往车辕塞了包驱寒的姜糖。这个十八岁的奴仆,三年前还是倒在雪地里的流民,如今已能替主家独当一面。

驴铃叮当驶过查口村时,芦苇荡惊起白鹭。劫匪的砍刀劈下时,无患正攥着怀中的姜糖——原想留给村口那个总饿肚子的乞儿。尸身顺江漂流三日,最终卡在渔网的木桩间,脖颈的伤口开出惨白水花。

同个清晨,文欣端着药碗的手在发抖。榻上的老母咳嗽如破风箱,郎中说须以髑髅屑入药。这个孝子踏遍乱葬岗,悬赏的铜钱从三百文加到三贯,直到邻家杨氏推开柴门。

“河漂子要否?”杨氏搓着围裙上的血渍。昨夜她摸走尸身腰间的钱囊时,曾对那双不瞑目的眼睛啐过唾沫。

文欣在院中架起柴堆。火焰舔舐青丝时,他看见尸首眼角突然转动,焦黑的嘴唇微张如欲言语。邻人劝他罢手,这孝子却执拗地刮下耳骨——就像当年母亲在饥荒中啃树皮喂他般决绝。

老妇吞服骨粉时,窗外掠过无头白鹭。她突然掐住喉咙,骨块在食管中胀成顽石。弥留之际,老人断续呢喃:“有个…戴斗篷的少年…说米洒了…”

杨氏的病来得蹊跷。先是指甲缝渗出水草,后来皮肤鼓胀如浸水腐木。她总说梦见无患坐在床头,用芦苇杆敲她额头:“善恶之报,岂能免乎?”

那夜江潮暴涨,杨氏在谵妄中爬向河滩。晨雾里归来的渔夫说,看见个牛马状的肉团在泥沙中翻滚,身旁站着戴斗篷的少年,正将姜糖撒入江水。

庾宏得知噩耗时,正在整理无患留下的《千字文》。那孩子生前最爱临摹“天地玄黄”,此刻纸页间的血渍恰染在“宇宙洪荒”四字上。他焚尽诗稿筑了座衣冠冢,碑文只有两句:“米香犹在,魂兮归来。”

此后查口村多了怪谈:每逢新米上市,必有白鹭衔姜糖飞过江面;而文家荒院里,总闻少年朗朗读书声。

19、魏辉俊

阳翟郡的夏日闷热如蒸笼,太守张善却令衙役在堂前堆起冰山。这个以“白骨筑台”闻名的酷吏,正把玩着新得的夜光杯——昨夜他刚判了三个老农剜目之刑,只因他们少缴了半升稗税。

“御史魏辉俊已到汜水关。”主簿气喘吁吁来报时,冰山的融水正渗进地砖缝隙,像无数道浑浊的泪痕。

张善突然捏碎手中的蜜饯。他想起去年魏辉俊在青州查案,三个贪官的头颅至今还悬在城楼。那御史总带着三口木箱:一箱《齐律》,一箱状纸,还有一箱专门收殓冤死者的碎骨。

魏辉俊入城那日, deliberately走了西市刑场。风中飘荡的血腥气里,他捡起半片带血的指甲,小心纳入檀木匣。随行令史记得,御史抚摸匣面刻的“天理昭昭”四字时,指节泛出青白色。

当夜府库对账,火把映着魏辉bert逐渐冰冷的面容。张善的贪墨手段并不高明——税粮簿上竟有稚童手印,军械册里夹杂着妓馆花账。最刺眼的是赈灾银流向:三千两白银化作太守爱妾腕间的翡翠钏。

“使君可知齐律赃满百匹即斩?”魏辉俊抖开证物,丝绸的窸窣声像毒蛇吐信。

张善突然大笑,摔碎茶盏为号。涌进来的衙役扒下御史官袍时,那三口木箱被砸得四分五裂,《齐律》竹简在血泊中漂浮如残骸。

邺城皇宫里,文宣帝正在欣赏新排的《兰陵王入阵曲》。当“魏辉俊受贿枉法”的密报呈上,他怒而扯断七宝璎珞:“连御史台也烂透了!”

尚书左丞卢斐接旨时,窗外正过雁阵。这个靠谄媚得宠的幸臣,深知皇帝要的不是真相,而是皇家颜面。他命人重抄账册,将税粮改成“军需”,把翡翠钏写作“剿匪赏银”。最毒的是添了页供状,让已死的证人“亲口”指控魏辉俊索贿。

刑场设在魏辉俊昨日勘查的粥棚旧址。刽子手刀落前,御史忽然对令史轻笑:“备纸笔随我下葬——若泉下有知,必见卢斐之头。”

暴尸三日间,总有乌鸦衔来碎纸片。拼起竟是张善强占民田的地契,纸背还有血写的“冤”字。

第十五日,太守府传出骇人声响。张善突然跪地叩头,额骨撞碎阶石犹不止歇。他死前反复嘶喊“御史饶命”,医师发现他舌根溃烂,伤口形状竟像御史笏板。

消息传至卢斐耳中时,他正在修改《齐律》。新添的“诬告反坐”条款墨迹未干,窗外忽起旋风,将他最珍爱的《谄媚赋》手稿卷出书房——那些逢迎之词在空中燃起绿火,灰烬拼出“百日之期”。

第六十三日,北魏使臣来访。宴席间谈及司法,卢斐多嘴讥讽:“北朝律法如妇人之仁。”这话被御史魏收记下,连夜写成弹劾奏章。文宣帝阅罢冷笑,赐下的鸩酒里特意掺了朱砂——恰似当年魏辉俊溅在账册上的血。

三年后黄河清淤,民夫捞起口桐木箱。箱中《齐律》完好如新,页间夹着张血书:“法理不灭,犹如此卷。”而张善旧宅改建的学堂里,蒙童总在晨读时嗅到铁锈气。先生说那是魏御史在提醒:律法二字,该用正气书写。

律法如剑,可斩奸邪亦能伤忠良。当朱笔篡改真相,当谗言遮蔽天日,历史的砚台自会磨出洗冤的浓墨。那些被暴力折断的脊梁,终将在岁月的雕琢中化作支撑公义的梁柱;而那些玷污律章的污血,也必被时光涤荡成警示后人的铭文。

20、真子融

井陉关的秋风卷着铜钱草碎屑,真子融盯着案头那架紫檀算盘,第十三枚珠子突然迸裂——这让他想起昨日在城隍庙抽到的下下签:“金绳铁索,源自金铁。”

作为北齐的官守租使,他掌着商道咽喉,指甲缝里积着五州十八县的脂膏。但此刻,并州城局参军崔法瑗与中书舍人蔡晖正坐在他对面,官靴底沾着刚从诏狱带来的血泥。

“真使君这些账目,倒是比《周髀算经》还精妙。”蔡晖用银簪挑开账册,页间突然滚出颗波斯猫眼石——那是上月粟特商队“孝敬”的过关礼。

真子融轻笑。他记得去年皇帝寿诞,自己献上的南海珊瑚树让龙颜大悦。而今龙椅上那位要整顿吏治,便派来这两条恶犬。但陛下忘了,恶犬的缰绳,始终攥在饲主手中。

诏狱的虱子格外肥硕。真子融在墙上划第四十七道刻痕时,听见了特赦的钟声。齐主为贺皇子诞辰,下诏赦免所有既往之罪。囚窗外的老槐树忽然开满白花,像极了幼子临别时塞给他的槐花饼。

可崔法瑗的朱笔偏在“既往”二字上顿住。这个靠罗织罪名起家的酷吏,太明白皇帝“意在穷治”的深意。他将赦前账簿重新誊抄,墨迹未干就急着用刑——铁钳烙在旧伤时,真子融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雪夜,自己如何将前任关使拷打至死。

蔡晖的手段更毒。他找来真子融的心腹书吏,当众折断其十指:“使君若认罪,便留你全家性命。”那书吏磕头如捣蒜,供状上按下的血指印,恰似当年真子融强占民田时逼农人画押的形状。

刑场设在商贾往来的官道旁。真子融的囚车经过时,有老农啐来一口浓痰——去春洪灾,这位关使曾将赈灾粮抬价三倍发售。可当真子融望见监斩台上的二人,突然挣裂镣铐:

“某之罪皆在赦前!尔等篡改诏令,扭曲律法——”刽子手用麻核塞他嘴时,他睚眦欲裂,“若使此等平直,是无天道!”

鬼头刀落下的刹那,集市所有秤杆齐齐折断。更奇的是,那具无头尸身的手指,竟在血泊中屈伸如拨算盘。

第十五日,崔法瑗在书房暴卒。

当时他正在修订《北齐律》,新添的“大赦不溯”条款墨迹未干。烛火忽转碧色,满室响起算珠噼啪声。侍从破门而入时,只见参军七窍流血,手指死死抠着桌案——那上面莫名出现无数算珠凹痕,深深嵌进紫檀木纹。

一年后的重阳,蔡晖的噩梦应验得更快。起初是趾甲无故脱落,后来皮肉如朽布片片剥离。太医署的秘药反而催生腐蛆,这个昔日风度翩翩的中书舍人,最终在恶臭中化作白骨。据说弥留之际,他总嘶喊“账房先生饶命”,而窗外总有童子唱着井陉关的征税歌谣。

三年后的清明,新任关收租使在夹墙发现架铁算盘。每颗珠子都刻着姓名:真子融、崔法瑗、蔡晖……最后三颗无字,空悬如警钟。而城郊乱葬岗,不知何时立了块无字碑,每逢算盘声起便渗出血露。

更玄的是,那些曾受真子融盘剥的商贩,后来多成了诚信经营的富贾。他们说夜半打算盘时,常觉有双看不见的手拨乱差错——仿佛提醒着:黑心钱如刀头蜜,甘馨片刻,割舌终身。

天道如秤,称得出每笔黑心账;律法若镜,照得见所有篡改痕。当算珠迸裂刑场,当血露浸透碑文,我们看见:玩弄律法者终将被律法吞噬,篡改天理者必遭天理审判。唯有清白如纸的账目,方能铺就通往安宁的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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