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的魏王宫议事殿,气氛比以往更加凝重。曹操强撑着病体,与世子曹丕、元从大将夏侯惇、谋主贾诩、刘晔等人,正对着关中地图推演各种可能。曹操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愈发苍白,那日吐血后,他的元气显然未曾恢复。
“妙才性子急,若他追击刘封,张合在后……但愿儁乂能稳住局面……”曹操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话更像是自我安慰。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风尘仆仆、甲胄染尘的探马被侍卫引了进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大王!不好了!征西将军……夏侯征西他率三千精锐急袭石门,追击刘封,张合将军在褒水河谷遭遇蜀军主力伏击,大军溃败,张将军……张将军仅以身免,遁入秦岭,生死不明!”
虽然早有预感,但噩耗真的传来,依旧如同重锤击胸。曹操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被身旁的曹丕急忙扶住。
“那……那妙才呢?夏侯征西现在何处?”曹操死死抓住曹丕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声音嘶哑地追问。
探子将头埋得更低,颤声道:“暂……暂时没有夏侯征西的进一步消息……”
没有消息,往往意味着最坏的消息。殿内一片死寂,夏侯惇双目赤红,拳头紧握,贾诩则垂首不语,眉头紧锁。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然而,命运的残酷远不止于此。仿佛是为了彻底击垮曹操的意志,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又一名探马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他手中高举的赤羽军报,如同滴血的警示:
“大王!大王——!不好了!夏侯征西他……他在石门关下,遭遇老将黄忠伏击,被……被阵斩了!”
“噗——!”
曹操身躯剧烈一震,一口鲜血猛地喷溅出来,染红了身前的地图和衣袍。他仰天发出一声凄厉而悲怆的哀嚎:“妙才——!痛煞我也!!” 声音未落,人已直挺挺地向后倒去,彻底昏厥在曹丕的怀里。
“父王!”
“大王!”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曹操这一昏厥,直至半夜才悠悠转醒。烛光下,他面色灰败,气息微弱,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曹丕红着眼圈,亲自在一旁服侍汤药。
“妙才……妙才……”曹操喃喃自语,老泪纵横。夏侯渊不仅是他的宗族大将,更是他起兵之初就追随左右的股肱之心腹,情同手足。此等损失,不仅痛彻心扉,更对军心士气是毁灭性的打击。
待精神稍有好转,曹操不顾曹丕和医官的劝阻,执意再次召见核心重臣。他斜靠在榻上,声音虽弱,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孤……要亲征关中!为妙才报仇雪恨!不斩刘备、黄忠,孤誓不还邺!”
夏侯惇感同身受,当即请命为先锋。贾诩、曹丕等人则苦苦劝谏,言及大王身体乃国之根本,不可轻动。就在争执不下之际,又一封紧急军报如同冰水浇头:
“报——!荆州关羽,提兵三万北上,先锋已抵达宛城城下!”
“呃……”曹操喉头一甜,又是一口淤血涌上,被他强行咽下。他颓然瘫倒在榻上,望着殿梁,发出一声充满了不甘与悲愤的长叹:“天不佑……天不佑我曹孟德啊!”
东西两线同时告急,他纵然有心亲征,此刻也分身乏术了。
贾诩适时进言:“大王,刘封出斜谷,刘备在陇右岂会坐视?陇右……危矣!当务之急,是稳住西线,挡住刘备东出之势。”
曹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必须为西线选择一个足以力挽狂澜的统帅班子。他的脑海中首先浮现出司马懿的身影。此子确有才干,然而……那“三马同食一槽”的噩梦,那“鹰视狼顾”令人心悸之相,那深沉难测的城府,都让曹操极度忌惮其“非人臣之相”。值此危难之际,他不敢将如此重权交付给一个让他无法完全放心的人。
那么,刘晔呢?曹操的目光投向这位智谋深沉的谋士。刘晔是最早看出刘备必取汉中并劝自己先下手之人,其洞察力、谋略水平,足以与法正、庞统抗衡,甚至大局观更胜一筹。且他功勋卓着,德高望重,本是军师的最佳人选。但是……曹操的心猛地一沉。刘晔乃是光武帝刘秀之子阜陵王刘延的后代,是真正的汉室宗亲!虽然他一直对自己忠心耿耿,但如今刘备打着“兴复汉室”的旗号强势崛起,难保刘晔内心不会产生动摇。在忠诚度上,此刻的刘晔,竟比“鹰视狼顾”的司马懿更让曹操感到一丝不确定。尽管刘晔后来性格变得孤僻,但作为军师提供战略建议并无大碍,可这身份的隐患,让曹操无法完全放心将西线全局托付。
权衡再三,曹操终于做出了艰难而审慎的决断。他强打精神,开始下达一连串命令,声音虽弱,却条理清晰,展现出一代枭雄最后的布局:
“以曹真为主帅,督关中诸军事!” 他首先点出了宗室后起之秀中最稳重可靠的曹真。曹真勇猛而不失沉稳,对曹氏忠心耿耿,足以总揽全局,稳定因夏侯渊之死而浮动的人心,并直接对他负责。
“张合,为前线主将!” 曹操深知,此刻西线需要的是稳守。张合新败,必知谨慎,且其能力足以在具体战术层面对抗蜀军。“收拢溃兵,整饬防线,具体战事,由儁乂全权决断,以守为上,绝不可再浪战!”
“刘晔为军师,杜袭等人为参军,辅佐子丹(曹真)、儁乂(张合)。” 他最终还是决定启用刘晔的智慧,但将其置于曹真和张合之下,参与谋议,提供战略建议,而非独掌机要。这既用了其才,也做了防范。
“徐晃即刻整编中军精锐,随时准备西进,支援关中各处!”
“阎行、朱灵等,为帐前大将,听候调遣。”
“京兆尹张既,” 曹操看向这位能臣,“关中后勤、民夫、粮草调度,乃至安抚地方、协调羌胡,尽付于汝!务必保证前线无后顾之忧!”
接着,他提到了智勇双全的一员大将:“传令郭淮!以其为偏师,火速驰援陇右尚在抵抗的郡县!伯济熟悉陇西地理人情,深通方略,命其协调当地军政,务必安抚好羌胡,严防刘备北上!陇右各郡,皆以坚守为上,消耗蜀军!”
最后,他强调了关隘的重要性:“陈仓郝昭、散关王生及各关守将,给孤死守!将每一座关隘,都变成消耗蜀军血肉的磨盘!没有军令,纵战至一兵一卒,亦不许后退!”
布置完西线,他又转向东线:“宛城曹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关羽北上一步!于禁在许都整顿大军,随时准备支援各方!”
一道道命令发出,勾勒出一幅全面防御、以待时变的战略蓝图。这或许是曹操在生命尾声,为维系曹魏江山所做的最后一次宏观而精密的布局。
西线的烽火,东线的威胁,内部的隐忧,连同那蚀骨的病痛,一同向他袭来。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知道一个时代,正在缓缓落下帷幕。而他所能做的,就是在彻底黑暗降临前,为继承人,尽可能地点亮更多的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