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州北城陷落的消息如同瘟疫般在城内蔓延。那些从鬼鸣峡、盐州败退下来的西夏士兵,本就心有余悸,此刻见城防已破,最后一点斗志也瞬间瓦解。
“城破了!快跑啊!”
“回兴庆府!去兴庆府!”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迅速冲垮了剩余守军的组织。大批西夏士兵,无论是轻骑还是步兵,开始丢弃兵器,脱离队伍,如同无头苍蝇般涌向北门——那是通往兴庆府的方向。人挤人,马踏马,为了争夺逃生的通道,昔日同袍甚至兵刃相向,自相践踏而死者不计其数。整个灵州城,陷入了一片歇斯底里的混乱与逃亡之中。
然而,在这溃逃的洪流中,却有一支队伍逆流而上。
守将府衙前,鬼名阿吴已披挂整齐,他目光扫过眼前集结起来的部队——这是他能收拢的最后力量。核心是经历了鬼鸣峡血战幸存下来的近四千铁鹞子重骑,虽然甲胄不再光鲜,人马皆露疲态,但那股百战余生的凶悍之气犹存。此外,还有约莫六千余轻骑兵和四千多名尚能一战的步兵,多是他的亲信部族和灵州本地征召的子弟兵,眼神中带着决绝。
一名部将看着远处如同炸窝蚂蚁般溃逃的友军,急声道:“将军!大势已去!我们也走吧!留得青山在……”
“走?”鬼名阿吴打断他,声音冰冷如铁,“往哪里走?灵州一失,兴庆府门户洞开,宋军骑兵转瞬即至!届时,不过是换个地方被围歼罢了!我大白高国,可以战败,可以亡国,但不能如此窝囊地像兔子一样被撵着死!”
他猛地拔刀指向宋军中军大营的方向,那里旌旗招展,隐约可见御驾的华盖:“看见了吗?宋国皇帝就在那里!与其像丧家之犬般逃亡,不如轰轰烈烈战死!让南蛮子看看,我党项儿郎,亦有宁折不弯的脊梁!今日,便以我辈血肉,为陛下,为兴庆府,这是唯一的一次机会!目标,宋军中军,随我——冲阵!”
“冲阵!冲阵!”残余的铁鹞子发出低沉的怒吼,如同困兽最后的咆哮。铁蹄踏动,这支决死的军队,如同一道黑色的逆流,撕裂了溃逃的人群,朝着宋军大营发起了悲壮的反冲锋。
灵州南门被从内打开,鬼名阿吴一马当先,高举战刀:“大白高国的勇士们!随我——杀!”
“杀——!”
这支混合着绝望与勇气的军队,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宋军连营最核心、旌旗最密集的中军方向,发起了义无反顾的反冲锋!铁蹄踏动大地,扬起漫天雪尘,那悲壮的气势,竟一时压过了城内的混乱。
宋军中军,望楼。主帅姚古和监军种师道早已通过千里眼看到了灵州城内溃逃的景象,也看到了那支逆流而上、直扑中军的西夏孤军。
“困兽之斗,垂死一击。”种师道语气平静,但眼神凝重,“是鬼名阿吴和他的铁鹞子。”
姚古冷哼一声:“想学项羽破釜沉舟?可惜,我大宋不是章邯!传令,按预定方案,放溃兵过去,龙骧军主力追击溃兵,务必最大程度杀伤!”
他随即看向一旁早已按捺不住的王禀:“王禀!”
“末将在!”王禀声如洪钟。
“你的预备队——龙骧军第六、八、十营,并西夏行营第六军、第十军,给本帅迎上去!彻底歼灭这支西夏最后的精锐!尤其是铁鹞子,一个不留!”
“得令!”王禀眼中凶光毕露,猛地一抱拳,转身大步流星冲下望楼,翻身上马,厉声吼道:“龙骧军的儿郎们!第六军、第十军的弟兄们!随老子剁了那群铁罐头!让陛下看看,谁才是天下第一强军!”
“万胜!”
早已严阵以待的三个龙骧军骑兵营以及两个步兵军迅速列阵,迎着西夏反冲锋的方向,如同磐石般向前推进。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
“龙骧军!弓箭准备——”王禀位于骑兵阵中,高声下令。
训练有素的龙骧军骑兵们在疾驰中纷纷摘下了背负的复合弓,搭上了破甲锥箭。
“放!”
嗡——!
一片令人头皮发麻的弓弦震响!数千支特制的破甲箭如同死亡的蜂群,带着凄厉的尖啸,划过一道致命的弧线,覆盖了冲锋而来的西夏铁鹞子集群!
噗噗噗噗!
箭矢撞击重甲的沉闷声响成一片!复合弓强大的穿透力在此刻展现得淋漓尽致!虽然无法完全射穿铁鹞子最厚重的正面胸甲,但战马、颈甲、关节连接处等薄弱环节却遭到了毁灭性打击!人仰马翻的景象瞬间在铁鹞子冲锋阵型中上演!
“掷震天雷!”第二轮打击接踵而至!
数百颗点燃的震天雷被龙骧军奋力掷出,落在铁鹞子冲锋的路径上和前阵之中!
轰!轰!轰隆!
爆炸的火光和硝烟再次吞噬了大片区域,破片和冲击波对重甲骑兵同样有效!战马受惊,骑士被掀飞,整齐的冲锋阵型顿时变得混乱不堪!
两轮远程打击过后,原本气势汹汹的四千铁鹞子,能保持冲锋姿态的已然不足一半!
“拔刀!碾碎他们!”王禀一马当先,手中的长柄战刀闪烁着寒光!
下一刻,钢铁洪流猛烈对撞!
砰!轰!
人喊马嘶,金铁交鸣!龙骧军凭借复合弓和震天雷取得的先机,以及自身不输于对手的精良装备和悍勇,如同烧红的烙铁切入牛油,瞬间就将残存的铁鹞子前锋冲得七零八落!
王禀战刀挥舞,直接将一名铁鹞子连人带甲劈开,鲜血溅了他一身,他却恍若未觉,狂吼道:“痛快!儿郎们,杀光这些铁乌龟!”
龙骧军骑兵们三人一组,五人一队,默契配合,专门攻击铁鹞子的战马和防御薄弱处,高效地收割着这些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重骑兵的生命。
而龙骧军并没有恋战,在彻底搅乱了铁鹞子的阵型、将其分割包围后,便如同猛虎般扑向了后面跟进的西夏轻骑和步兵!
面对这些失去了重骑兵掩护的敌人,龙骧军的冲击简直如同虎入羊群!刀光闪过,便是人仰马翻,几乎是一面倒的屠杀!
与此同时,残余的约一千多铁鹞子,凭借着重甲和悍勇,终于冲破了龙骧军的拦截,狠狠地撞进了严阵以待的西夏行营第六军和第十军的步兵方阵!
“立枪!抵住!”第六军都指挥使声嘶力竭地怒吼。
如林的长枪斜指向前,后排的刀盾手死死顶住前排同伴的后背!
轰!
铁与肉的碰撞再次上演!铁鹞子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前排的宋军步兵连人带枪撞飞,骨骼碎裂声令人牙酸。重骑如同犁铧,在步兵阵中硬生生犁开了一道血路!
“不要乱!钩镰枪!砍马腿!”经验丰富的老兵们在军官指挥下,拼命用钩镰枪攻击马腿,用重斧、骨朵砸向马背上的骑士。
每一名铁鹞子倒下,往往都伴随着数名甚至十数名宋军步兵的伤亡。战场彻底变成了绞肉机,鲜血染红了雪地,残肢断臂四处飞散。宋军步兵靠着严格的纪律、钢铁般的意志和以命换命的打法,死死缠住这些重骑兵。
当最后一名铁鹞子被十几把长枪同时刺穿,轰然倒地时,这支西夏最精锐的部队,终于迎来了全军覆没的结局。而宋军第六军和第十军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超过三千余名老兵永远倒在了这片他们刚刚夺取的土地上。
战场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哀嚎和战马的悲鸣。夕阳的余晖下,尸横遍野,残破的旗帜在寒风中无力地飘动。
鬼名阿吴身中数十创,拄着折断的战旗,兀自屹立不倒,他望着满地的西夏儿郎和宋军尸骸,最终发出一声不甘的长叹,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