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罪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翠绿色的眼眸失焦地望着面前的空气,庞大的信息洪流正疯狂地冲刷着她的意识。
两个时间线的记忆,如同两股截然不同却又同根同源的溪流,在此刻轰然交汇,融成一片澎湃的海洋。
一段是灰暗、冰冷、充满恐惧与不安的。
她独自蜷缩在肮脏的角落,被亲生母亲镜野菊枝视为累赘和工具,那个女人的眼神里只有贪婪、厌恶和利用。
被学校里的同学排挤,霸凌。
世界是危险的,人心是叵测的,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用尖刺和伪装保护着自己脆弱的内在。
而另一段……则是明亮、温暖、被爱与呵护填满的童年。
是那个人,在这个被改变的时代里,更早地介入了她的人生。
渚沙温柔的怀抱,四糸乃软糯的陪伴,还有……自己毫无防备、奶声奶气地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墨哥哥”地叫着。
记忆的画面清晰得令人发指——自己像个小挂件一样抱着他的腿,被他笑着抱起来放在肩上;晚上非要赖在他和澪姐姐中间睡觉,听着他讲故事入睡;在他做饭时像只馋嘴的小猫围着转悠;还有脱光光和他一起洗澡……
最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是,自己竟然……竟然不止一次地、非常认真地对他说出:“七罪长大以后,要当墨哥哥的新娘子!”
甚至在那个主卧门口,偷偷看到那些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后,还曾天真又固执地拉着他的衣角,小声询问“七罪什么时候也可以和墨哥哥做那种舒服的事情”……
“轰——!”
所有的羞耻感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七罪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像被扔进了一颗烧红的炭,整张脸,不,是整个身体都瞬间滚烫起来,白皙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通红,头顶甚至仿佛真的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色蒸汽。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指尖都能感受到那惊人的热度。
太……太不知羞耻了!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会说出那种话!做出那种事!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黑历史!
然而,在这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羞耻感之下,一股更深沉、更温暖的暖流却缓缓涌上心头,坚定地抚平了她意识的震颤。
尽管羞耻,尽管觉得小时候的自己蠢得无可救药,但毫无疑问,那些记忆是温馨的,是被毫无保留的爱与善意包裹着的。
是“墨哥哥”给了那个曾经一无所有、胆怯卑微的“镜野七罪”一个真正的家,一份厚重的安全感,和一个可以被称作“童年”的美好时光。
就在七罪沉浸在记忆融合的强烈冲击中,脸色红白交替,头顶“蒸汽”袅袅之时——
“唰!”“唰!”“唰!”
数道强弱不一、但同样熟悉的灵力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接连出现在宽敞的客厅之中。
灵光闪烁间,身着休闲装的二亚第一个跳了出来。
紧接着,空间泛起涟漪,金发双髻的六喰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熊玩偶,眨着熔金色的眼眸现身。
随后是风风火火、仿佛带着气流降落的耶俱矢和一脸淡定跟在她身后的夕弦。
真那、真织、艾伦、卡莲身上还穿着工作服。
狂三的身影优雅地从角落的阴影中浮现,手中还捏着一份没看完的文件。
莲则是化作一团紫色光粒,笑嘻嘻地在客厅中央重组……
澪则是不知道什么时候静静的站在一旁,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所有原本因为个人生活而分散在外的精灵少女们,全都汇聚于此。
原本稍显冷清的客厅瞬间变得拥挤而热闹起来。
原因无他,就在刚才,她们都清晰地感知到了那股源自七罪觉醒时,无法抑制散发出的灵力波动。
这股波动对于她们这些同源而生的精灵而言,如同黑夜中的灯塔般显眼。
更别提,几乎在同一时间,所有人的个人终端或是直接通过灵力链接,都收到了来自或守鞠亚的紧急通知:
“检测到七罪小姐灵力特征发生剧烈质变,已达到完全精灵标准,坐标:家中客厅。已通知所有相关人员。”
“哟!这不是我们的小七罪吗?终于睡醒啦?”
二亚最先反应过来,三两步凑上前,习惯性地就想像以前那样去揉七罪的脑袋,语气里充满了熟悉的调侃。
“呜哇!”
正沉浸在羞耻回忆冲击下的七罪,被二亚突然靠近的声音和动作吓得一个激灵,就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整个人原地弹跳了一下,翠绿色的长发都仿佛要竖起来。
她双手护在胸前,眼神慌乱地看向围过来的众人,脸上刚刚消退一点的红色又瞬间蔓延开来。
“我……我……”七罪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大脑因为记忆的融合和眼前的状况还有些混乱。
看到她这副惊慌失措又努力想镇定下来的样子,二亚等人先是一愣,随即都忍不住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她们大概能理解七罪此刻的状态,毕竟,她们中的大多数,都经历过类似记忆融合的冲击期。
七罪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过度反应,她深深地、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只胡乱撞跳的小鹿安抚下去。
她拍了拍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目光有些闪烁地扫过在场的每一张面孔,这些都是她在这个时代的“家人”……
然而,当她的视线最终落到那个安静地站在人群稍后方,拥有一头银色长发和蓝色眼眸的身影——崇宫澪时,七罪的身体猛地僵住了。
刹那间,另一段时间线里,关于“始源精灵”的恐怖传说、她所带来的灾难、以及那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与敌意,如同冰冷的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七罪刚刚感受到的些许温暖。
危险!敌人!
七罪的瞳孔骤然收缩,翠绿色的灵装无风自动,手中的巨大扫帚【赝造魔女】下意识地握紧,周身刚刚平复的灵力再次开始不稳定地波动,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她几乎要再次进入炸毛状态,质问的话语几乎就要冲口而出——
“唔唔唔——!”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离她最近的二亚眼疾手快,一个箭步上前,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七罪搂紧在怀里,同时用手死死地捂住了她的嘴巴,将她即将出口的惊呼和质问全都堵了回去。
“笨蛋!别乱说话!”
二亚压低了声音,在七罪耳边急促地说道,同时拼命地朝着站在一旁的四糸乃、耶俱矢和夕弦使眼色。
四糸乃立刻会意,虽然有些怯生生的,但还是勇敢地走上前拉住了七罪的手。
耶俱矢和夕弦也反应极快,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七罪,配合着二亚,半拉半劝地,将还在“呜呜”乱叫、试图挣扎的七罪,迅速地从客厅中央带离,拖到了相对安静的餐厅角落。
“七罪,冷静点!听我们说!”二亚松开捂着七罪嘴的手,但依旧紧紧抓着她 的肩膀,语气严肃。
“疑惑。七罪,你是不是把澪当成敌人了?”夕弦直接点明了关键。
四糸乃也用力点着头,小手轻轻拍着七罪的后背,软糯地安慰道:“七罪,没事的,澪姐姐……澪姐姐现在是我们的家人,她不会伤害我们的。”
耶俱矢抱着胳膊,补充道:“没错!现在的崇宫澪她……呃,她现在是吾主的……那个,反正就是自己人啦!”
几个女孩七嘴八舌,用最快的语速和最简单直白的方式,向七罪解释着澪的改变,并且试图让其回想起另一段记忆。
七罪被她们围在中间,听着那些在她听来有些匪夷所思的解释,眼中的警惕和恐惧慢慢被困惑和茫然所取代。
她偷偷探出头,看向客厅方向。
只见澪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对于她刚才明显的敌意举动,并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被强行灌输了一堆“现状”的七罪,才被二亚她们重新带回了客厅。
她的情绪明显平稳了很多,但那份源自另一段记忆的畏惧并非一时半刻就能完全消除。
她下意识地躲在了关系最好的四糸乃身后,只露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打量着澪,眼神里依旧残留着些许不确定和害怕,但至少,那剑拔弩张的气氛是缓和下来了。
看到七罪总算冷静下来,并且初步接受了解释,众人这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好啦好啦,虚惊一场。”
二亚拍了拍手,脸上重新挂上了嬉笑的表情。
“那么,现在让我们正式地——恭喜七罪,终于恢复记忆,正式归队!”
“祝贺。欢迎回来,七罪。”夕弦说道。
“哼,虽然晚了一点,但终究是赶上了,值得嘉奖!”耶俱矢昂起头。
六喰、狂三等人也纷纷露出了笑容,说着“恭喜醒来”、“欢迎回来”之类的话。
客厅里的气氛终于回归了轻松与温馨。
七罪看着周围这一张张带着善意笑容的脸庞,心中最后一点不安也渐渐消散。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四糸乃身后慢慢挪了出来,低垂着眼帘,小声地回应道:“谢……谢谢大家……”
然而,就在这时,七罪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的目光再次扫过整个客厅,仔仔细细地看过了每一个人,却唯独没有找到那个最熟悉、最让她心安的身影。
对了……墨哥哥……许墨先生……
记忆的最后一角被补齐,她终于想起来了。
在她觉醒之前,那个人,就已经因为世界的规则,被迫离开了这个时代,回到了属于他的“未来”。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刚因为回归“家庭”而升起的那点暖意。
七罪的眼神黯淡了下来,小巧的嘴唇微微抿起,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了怅然若失的表情。
说实话,虽然没觉醒之前的那些记忆,让现在的她回想起来感到无比的羞耻,恨不得能回到过去捂住那个口无遮拦的自己的嘴。
但不可否认的是,正是那些羞耻又温馨的日常,将她对那个人的好感,推上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在上一个时间线中,是他给了无家可归的她一个归宿;在这个被改变的时代,是他给了她一个美好、完整、被爱包围的童年,弥补了她内心最深的缺憾。
他拯救了她两次,以不同的方式。
她,镜野七罪,仔细想想,好像除了……除了以身相许之外,也没有什么别的方法能够彻底报答他的恩情了吧……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七罪的脸颊又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心脏砰砰直跳。
可是……可是……自己喜欢的人,已经不在这个时代了。
就连亲口对他说一声“谢谢”,或者……或者告诉他自己的心意,都做不到了吗?
七罪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口气息里带着浓浓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柔软的小手轻轻搭上了她的肩膀。
七罪抬起头,对上了四糸乃那双水蓝色的、充满安抚力量的眼眸。
“七罪……”四糸乃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
“没关系的。我们一起……一起等许墨先生回来吧。”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精灵的耳中。
七罪微微一怔,目光再次环顾四周。
她看到二亚对她眨了眨眼,耶俱矢和夕弦对她点了点头,真那和狂三的眼中带着同样的决心,连站在稍远处的澪,那冰封般的眼眸深处,似乎也闪过了一丝微光,那是与她同样的、漫长等待的执念。
是啊,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等待。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心中的失落和彷徨,似乎被这份共同的信念冲淡了一些。
七罪看着周围这些既是“家人”某种意义上也是“姐妹”的同伴们,最终,无奈却又坚定地点了点头。
“嗯……”她轻声应道,声音虽小,却不再犹豫,“一起等。”
等待虽然漫长而煎熬,但只要有这些人在身边,有那份共同的期盼在心里,或许,时光也不会那么难熬了吧。
只是,那份刚刚明晰、却无处安放的心意,只能暂时深深埋藏在心底,等待着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来的,重逢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