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兽皮靴碾过碎石的轻响，苍率先起身迎了出去。林苹果还没来得及坐直身体，就见老首领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身后跟着几位部落长老，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真切的关切。
“苹果丫头醒了？”老首领的声音带着久经风霜的沙哑，却透着掩不住的暖意。他迈进石屋时，目光先落在林苹果苍白的脸上，随即扫过她脖颈间尚未消退的青紫，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痛惜。
“首领。”林苹果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苍按住了肩膀。
“躺着吧，刚醒身子弱。”老首领摆了摆手，示意身后的族人将带来的东西放下——几只肥硕的猎物腿，还有一小陶罐晶莹剔透的蜂蜜，还有很多少见的珍贵草药，都是部落里难得的好东西。
“这次多亏了你。”老首领在石床旁的木凳上坐下，苍老的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格外清亮，“若不是你带着雌性们凝聚力量支援前线，我们肯定也会有不少伤亡。你可知，你带领雌性们的“聚力术”救下了至少十位年轻雄性？我们一个伤亡都没有。”
林苹果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我也没想到会成功，都是靠着大家一起努力的。”
“别谦虚。”旁边的一位长老忍不住插话，“部落里的雌性珍贵，以前哪敢靠近战场？是你让她们知道，雌性的力量也能成为部落的盾牌。还有子夜……”老首领话锋一转，看向站在角落的子夜，“你能不计前嫌，为了救他还肯接纳他，这份胸襟，连我们这些老家伙都自愧不如。”
子夜猛地抬头，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复杂，最终还是低低地说了句：“是我该谢她。”
老首领点了点头，忽然对苍和子夜道：“你们先出去吧，我有些话想单独跟苹果丫头说。”
苍担忧地看了林苹果一眼，见她点头，才和子夜一起退出石屋，守在了门口。
石屋里瞬间安静下来，老首领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悠远的怀念：“丫头，你知道吗？你的零阶力量，让我想起了一个人。”
林苹果眨了眨眼，静待下文。
“是我的伴侣，也就是上一任首领。”老首领的目光飘向石屋角落挂着的兽骨项链，那是部落首领的象征，“她也是零阶力量的雌性，性子像正午的太阳，走到哪都能暖透人心。那时候部落还没现在安稳，她总说，雌性虽然脆弱，但也不是只能待在石屋里等着雄性归来，她们的力量或许微弱，但聚在一起就能燎原…那个时候，部落里的雌性也都是跟着她的响应拿起武器，保卫家园，也用过聚力术支援…”
他顿了顿，指节轻轻敲击着膝盖，像是在数着过往的岁月：“有次部落遭遇百年不遇的雪灾，存粮断了，是她带着几个老兽人，在暴雪里走了三天三夜，找到了隐藏在山谷里的野蜂巢。回来时冻得只剩半条命，却笑着把蜂蜡都分给了孩子们。”
“她也像你这样，总爱琢磨些新奇法子…我们现在能吃的，能入药的，大多都是她带我们发现的…那时候族人们都说，只要看到她的笑脸，再难的日子都能熬过去。”老首领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后来部落遭了大灾难，前所未有的狂兽潮…她为了掩护幼崽们，带着我们和长辈们应敌，为了救我受了重伤…后来啊…部落里只剩下我和一些小辈…”
他哽咽着说不下去，用粗糙的手背抹了把脸，才继续道：“按说，我们缔结了终身契约，她死了，我这个雄性也该跟着去的。可她临死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断了契约，只留下一句话，让我替她守好这个部落，和存活的孩子们。”
林苹果的眼眶早已湿润，她想象着那个像太阳一样的雌性，想象着她在暴雪里跋涉的身影，想象着她断契时的决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揪紧了，又酸又胀。
怪不得，部落里都没有和首领一般年岁的兽人。部落长老和老医师，也都比首领年岁小得多。
“首领……”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老首领深吸一口气，抬手用带着皱纹的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温柔得不像个威严的首领：“见到你的零阶力量以后，我总在想，她的力量是不是以另一种方式回来了。你看，你教会大家用调料，让食物变得更可口；你懂得处理那些从前没人敢碰的食材，让部落多了份存粮；你还能带着雌性战斗，让她们像极了曾经的前辈……丫头，你和她太像了。”
林苹果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滚烫地砸在手背上。
她哪配，和那样伟大的雌性相提并论呢？
“我年岁大了。”老首领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无比郑重，“前几日跟零阶兽人对战，胸口这口气已经接不上来了。部落里的大家还需要人领着走下去，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道：“苹果丫头，我想把首领之位传给你。”
“什么？”林苹果猛地抬头，眼睛瞪得圆圆的，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不行！首领，我不能……”
她下意识地摆手，脑子里一片混乱。抑郁症的阴影还时不时在心底盘旋，她总怕哪天情绪突然崩溃，尤其是遇到大事时，万一处理不好…她连自己的情绪都未必能完全掌控，甚至还要靠着苍和墨的爱与照顾才能有想活下去意愿…怎么可能带领一个部落？
“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老首领却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温和地说，“你觉得自己不够坚强，怕担不起责任？可当年她刚做首领时，也和你差不多大，一开始也会出岔子，能力都是练出来的，你现在有三个愿意为你豁出性命的强大雄性，有族人们的爱戴，更重要的是，你有一颗善良的心。”
他说着，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肩膀都在颤抖。林苹果急忙想去扶他，却被他按住了手。
“我真的……老了。”老首领喘着气，眼神却异常清明，“前几日那场仗，我能感觉到生命力在一点点流走。等处理完部落的事，我也该去找她了。”
最后那句话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林苹果心里最后一道防线。她看着眼前这位为部落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看着他眼底对伴侣的深切思念，忽然觉得鼻子发酸。
沉默在石屋里蔓延，林苹果的手指紧紧攥着兽皮被，指尖泛白。她想到了苍深蓝色眸子里的信任，想到了墨温柔的包容，想到了子夜笨拙的守护，也想到了那些围着她喊“苹果姐姐”的幼崽，想到了雌性们眼里渐渐燃起的光。
许久，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老首领期待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首领，我……可以试试。但我有个请求。”
“你说。”
“等墨回来再说，好吗？”林苹果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他去了灵雾谷蜕皮，我想等他平安回来，和他们三个一起，再正式接下这份责任。”
老首领愣了愣，随即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好，就等墨小子回来。”
窗外的阳光透过石缝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苹果看着老首领略显佝偻的背影，心里忽然觉得，不可思议…
前几个月还重度抑郁半死不活的她，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废人，如今居然要当几百人部落的首领了…
老首领离开后，石屋的门被轻轻推开，苍和子夜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苍的脚步快些，深蓝色的眸子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担忧，他走到床边时，目光先在林苹果脸上逡巡一圈，见她眼眶微红，有些焦急的坐下，握住她放在被子外的手。
“首领跟你说什么了？”他的声音放得很轻，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度，“看你脸色不太好。”
子夜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到石桌旁，拿起墨留下的陶罐，往石碗里倒了些温热的肉汤。他的动作很轻，黑色的碎发垂在额前，让人看不清表情，但那微微紧绷的脊背，却透着和苍相似的关切。
林苹果看着苍又瞥了眼子夜，她忽然觉得喉咙有些发堵，刚才老首领说的那些话，像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上，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没什么…首领就是很担心我…”她先摇了摇头，目光落在苍的手腕上，那里还缠着兽皮绷带，是前几日战斗时被流浪兽抓伤的，“你的伤怎么样了？换药了吗？”
苍愣了下，显然没料到她会先问这个，随即笑了笑，用没受伤的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早换过了，医师说恢复得很好。倒是你，别总操心别人。”
子夜这时端着肉汤走过来，石碗递到苍手里，才低声对林苹果说：“炖的肉汤还温着，你喝点吧，补补力气。”他的声音比平时更轻些，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
苍接过碗，用小勺舀了些汤，吹凉了才递到林苹果嘴边。温热的肉汤滑进喉咙，带着淡淡的草药香，是墨特意加进去的补气血的药材。林苹果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落在碗里浮动的肉块上，忽然想起墨临走时说的那句“等我回来，一定能更好地保护你”，心里泛起一阵思念。
“刚才首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出来，“他说，想让我以后……管着部落。”
苍舀汤的手顿住了，深蓝色的眸子猛地看向她，里面满是惊愕。子夜站在一旁，端着空陶罐的手也微微收紧，灰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又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像是担忧，又像是隐约的期待。
“你答应了？”苍的声音有些发紧，他放下石碗，双手扶住林苹果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苹果儿，这可不是小事。你不必勉强自己。”
林苹果摇了摇头，把刚才和老首领的约定说了一遍：“我说要等墨回来再议。”
苍这才松了口气，却还是皱着眉：“首领怎么突然说这个？他的身体……”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只是握住她的手更紧了些，“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要想清楚，做首领不是件容易的事，要处理族里的事，要防备外面的危险，还要……”
“还要承担很多责任。”林苹果接过他的话，声音轻轻的，“我知道。”
她想起老首领说的那位前任首领，想起她为了部落牺牲的样子。那样的人，才配得上首领的位置吧？而自己呢？前几个月还缩在石屋里，连活下去的勇气都快没了，要不是苍和墨一点点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她恐怕早就……
“可我觉得我很没用。”她忽然低声说，眼眶又热了起来，“老首领说我像那位前辈，可我觉得自己差太远了。我连自己的情绪都管不好，内心深处总想依赖别人，渴望被保护，我怎么可能……”
“不许这么说。”苍打断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好。你敢带着雌性支援战场，愿意透支自己救别人，还教部落的人使用调味品做更美味的菜——这些，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子夜也在一旁轻轻点头，声音虽然低，却异常清晰：“你很好。”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林苹果看着他灰蓝色眸子里的认真，忽然想起他在失控时说的那些话，想起他跪在角落时紧绷的脊背，心里那点自我怀疑，似乎被抚平了些。
她吸了吸鼻子，扯出个浅浅的笑：“先不想这些了，等墨回来再说吧。”
苍见她松了些，也跟着放缓了神色，重新端起石碗：“嗯，先把汤喝完。子夜特意给你炖了很久，吃肉最能补气血。”
子夜加入这个家以后安安分分老老实实，苍也没那么厌恶他了。
接下来的几日，林苹果就在石屋里养身体。苍几乎寸步不离地守着她，一会儿给她捶捶腿，一会儿给她揉揉头。子夜倒是不常待在屋里，却总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有时是捧着一束刚开的野菊逗她开心，有时是拿着几块磨得光滑的兽骨（说是给她解闷刻东西用），有时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口，像尊沉默的守卫。
部落里的雌性们也常来看她，三三两两地挤在石屋门口，手里捧着各种东西：有刚采的野果，有用麻线织的漂亮的裙子，还有幼崽们画的歪歪扭扭的石画。她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讲翻新部落的进展，说林苹果有多么聪明勇敢。
林苹果听着她们的话，心里渐渐暖了起来，又带点不好意思。或许不需要太过强大，也能让身边的人感受到力量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