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信仰的裂痕
孙二狗的那句“轮到你了”。
像一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重量的耳语。
却又像一道无形的，沉重的枷锁。
将这片刚刚经历了毁灭性碰撞的战场，彻底冻结。
时间仿佛都变得粘稠。
空气凝固成了琥珀。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躺在冰冷岩石上，如同破损人偶般的身影。
安洁莉亚。
曾经的圣女。
梵蒂冈最圣洁的光。
此刻，她就像一件被玩腻了，然后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乌列站在悬崖的另一边。
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
那不是愤怒。
也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更加深沉的，从信仰根基处蔓延开来的，冰冷的无力感。
他看着那个缓缓向安洁莉亚走去的东方男人的背影。
那个背影，并不高大。
甚至有些懒散。
可是在他的眼中，却像一座正在不断膨胀的，遮蔽了整个天空的，漆黑的魔山。
压得他，喘不过气。
压得他引以为傲的，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灵魂，都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想动。
他想冲过去。
他想用自己手中的剑，去扞卫神的荣耀，去拯救那朵即将被黑暗彻底吞噬的圣洁的白花。
可是。
他做不到。
他的双脚，像是被灌注了万吨的水泥，死死地钉在原地。
不是因为那个男人身上散发出的，任何实质性的威压。
而是因为他自己的意志在恐惧。
在颤栗。
在向他发出最本能的，最凄厉的警告。
不要过去。
过去，就会死。
不是肉体的死亡。
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从存在本身被彻底抹去的虚无。
孙二狗走得很慢。
他踩在那些被能量风暴，撕裂的碎石上。
发出的轻微的，咔嚓声。
在这一片死寂的战场上，却清晰得如同丧钟。
他走到了安洁莉亚的身边。
低头俯视着她。
安洁莉亚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那双曾经如同蔚蓝天空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片死灰色的空洞。
她没有昏迷。
她还醒着。
她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就站在她的身边。
她能闻到，他身上那股带着一丝慵懒的烟草味道的男性的气息。
那气息，没有任何黑暗的邪恶。
却比她曾经面对过的任何深渊恶魔，都更让她感到发自灵魂深处的，冰冷的绝望。
孙二狗，没有立刻对她做什么。
他只是弯下了腰。
伸出手从地上捡起了那把断成了两截的圣剑。
“神罚”。
他将那半截带着剑柄的断剑，拿到眼前。
像一个好奇的古董鉴定家，仔细地端详着。
剑身上，那曾经纯白耀眼的圣火，已经彻底熄灭。
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白色的光点，在苟延残喘。
“就这？”
孙二狗撇了撇嘴。
声音里是那种懒得去掩饰的，赤裸裸的鄙夷。
“一堆破铜烂铁。”
“注入了一点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二手的虚假的光。”
“就敢，自称为‘神罚’？”
他摇了摇头。
“你们的神，还真是廉价啊。”
他这番话，没有刻意提高音量。
却在魔气的加持下，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山谷。
传进了每一个圣光军团骑士的耳朵里。
侮辱。
这是对他们信仰的最直接，最恶毒的侮辱！
“恶魔！”
“住口！”
终于，有骑士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凌迟。
他们发出了愤怒的咆哮。
可是，他们的咆哮，听起来却那么的色厉内荏。
那么的底气不足。
因为，他们亲眼见证了。
他们最崇敬的圣女，最强大的神术，在这个男人面前，是如何的不堪一击。
就像一个笑话。
孙二狗对那些无能的狂怒，毫不在意。
他甚至连头都懒得回。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了手中的断剑上。
然后。
他伸出了另一只手的食指。
一缕比黑夜更加深沉。
比黄金更加尊贵的，紫金色的气息。
在他的指尖，缓缓凝聚。
混元龙气。
那是他力量的本源。
是掠夺了无数先天能量后，升华出的，独属于他的，霸道的创造与毁灭之力。
“让我来，教教你。”
孙二狗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玩味的弧度。
他的目光穿过断剑，落在了地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上。
“什么，才叫真正的光。”
话音未落。
他那根缠绕着紫金色龙气的食指。
轻轻地点在了断剑的剑身上。
没有声音。
没有碰撞。
那缕霸道绝伦的紫金色龙气。
就像一滴落入清水中的浓墨。
无声无息地渗透了进去。
嗡…
那柄已经彻底失去了所有灵性的断剑。
在这一刻，突然发出了一声无比凄厉的哀鸣。
那哀鸣，不像是金属发出的声音。
更像是一个纯洁的灵魂，在被最污秽的东西强行侵犯时，所发出，最绝望的哭喊。
躺在地上的安洁莉亚。
身体猛地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她那双死灰色的眼眸，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因为，她感觉到了。
她与这柄传承了千年的圣器之间，那最后一丝微弱的灵魂联系。
正在被一种她无法理解的，更加霸道的更加本源的力量。
从内部活生生地撕裂。
吞噬。
污染！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那半截断剑上，那些仅存的代表着圣洁与光明的白色光点。
它们没有被熄灭。
它们在被同化！
一丝丝诡异的，妖艳的紫黑色。
就像最可怕的病毒。
从孙二狗手指点中的地方，开始迅速地向着整个剑身蔓延。
那些白色的光点，在接触到这紫黑色的瞬间。
先是剧烈地挣扎，闪烁。
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反抗。
然后它们就一点点地，被染上了同样的颜色。
不再是纯粹的白。
也不是纯粹的黑。
而是一种混合了神圣与堕落，光明与黑暗的，无比矛盾，却又无比强大的，紫黑色的不祥的光！
不到三秒钟。
整截断剑已经彻底变了颜色。
它不再是圣器。
它变成了一件魔兵。
一件散发着让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邪恶气息的魔兵！
“你看。”
孙二狗松开了手。
那半截已经被彻底魔化的断剑，却没有掉落。
它就那样悬浮在半空中。
剑身上淌着妖异的，紫黑色的光华。
“这才对嘛。”
孙二狗满意地点了点头。
“有瑕疵的，才叫艺术品。”
“非黑即白的，那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他这番颠覆了所有人认知的歪理邪说。
却像一记记无形的，最沉重的重拳。
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圣光军团骑士的心上。
砸得他们头晕目眩。
砸得他们信仰崩塌。
安洁莉亚挣扎着，抬起了一只手。
她那只因为生命力流逝，而变得干枯的手。
颤抖着伸向了那柄悬浮在空中的熟悉的，又陌生的魔剑。
她的嘴唇，翕动着。
发出了如同梦呓般的，破碎的声音。
“为…为什么…”
“为什么…我的神力…会…会被…污染…”
这是她最后的不解。
也是她对她信仰了一生的神，最后的质问。
她的神没有回答她。
回答她的。
是孙二狗。
他笑了。
笑声里充满了怜悯。
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真正的神只。
在怜悯着一个跪在地上，祈求着虚假偶像的，可怜的凡人。
“污染？”
他摇了摇头。
“不，不，不。”
“这不是污染。”
“这是进化。”
“是，升华。”
“我只是帮你把你这块又臭又硬的，无聊的石头。”
“变成了一块更有价值的，漂亮的宝石。”
“你应该，感谢我。”
说着。
他伸出手，在那柄悬浮的魔剑上，轻轻一弹。
嗖！
那半截魔剑，化作一道紫黑色的流光。
带着尖锐的破空声。
瞬间就插回到了另一半还插在地上的断剑旁。
两截断剑，并排插在地上。
一截依旧是黯淡的，残破的白色。
另一截，却是流淌着妖异光华的，邪恶的紫黑色。
光明与黑暗。
神圣与堕落。
在这一刻，形成了一种无比讽刺的，荒谬的对比。
噗！
安洁莉亚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精神上的极致的摧残。
她猛地喷出了一口鲜血。
那鲜血不再是圣洁的，带着淡淡金色的血液。
而是普通的，凡人的，红色的血。
她体内的圣光之力，在刚才那最终审判的反噬中。
已经彻底耗尽了。
现在的她。
只是一个比普通人还要虚弱的女人。
她那双死灰色的眼眸，最后看了一眼那两截代表了她一生信仰的开始与终结的断剑。
然后，那最后一丝微弱的光。
也彻底熄灭了。
她的头一歪。
彻底失去了意识。
……
雪山之巅。
古堡的露台上。
姬如雪看着水幕中发生的这一切。
她那张冰冷如霜的俏脸上，已经没有了丝毫血色。
她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山顶的寒风。
而是因为，一种从心底，蔓延到四肢百骸的，彻骨的冰寒。
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一个自诩为光明与正义的庞大的传承了上千年的势力。
是如何在短短的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里。
被一个男人，以一种近乎于戏耍的方式。
从肉体到精神。
从力量到信仰。
彻彻底底地碾碎。
摧毁。
那个男人，甚至都没有真正地出过手。
他只是站在那里。
说了几句话。
做了一个小小的实验。
就让数万名虔诚的，狂热的，圣光的信徒。
变成了一群茫然的，恐惧的，不知所措的，迷途的羔羊。
她转过头。
看向那个不知何时，已经重新懒洋洋地躺回了躺椅上的男人。
他正眯着眼睛。
享受着伊丽莎白公主跪在他的脚边，为他轻轻地揉捏着小腿。
仿佛山谷下那场足以改变整个欧洲大陆格局的战争。
对他来说。
真的只是一场让他稍微提起了一点兴趣的，无聊的歌剧。
“昆仑的剑。”
孙二狗没有睁眼，却突然开口了。
“也很白。”
“也很亮。”
“也很干净。”
姬如雪的身体，猛地一震。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自己腰间的佩剑。
“你想…做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不想做什么。”
孙二狗，打了个哈欠。
“我只是，突然觉得。”
“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
“就像一群生活在无菌室里的孩子。”
“总以为这个世界，非黑即白。”
“总以为自己的那点可怜的干净。”
“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真理。”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如同宇宙星空般的黑色眼眸。
看向了她。
“你说。”
“如果有一天，我把你们昆仑的镇山神剑。”
“也变成下面那把一半黑，一半白的有趣的样子。”
“你们的掌门，你们的太上长老。”
“会不会也像那个没脑子的圣女一样。”
“哭着喊着，问我为什么？”
姬如雪的脸，瞬间变得比还要白。
她张了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她知道。
会。
一定会。
而且她也知道。
眼前这个男人。
他问出这个问题，不是，假设。
他是在陈述一个他随时可以做到的事实。
……
山谷中。
死寂，依然在蔓延。
莉莉丝走到了孙二狗的身边。
她看着那个昏死在地上，像条死狗一样的前任圣女。
紫罗兰色的美眸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
“主人。”
“这个垃圾，怎么处理？”
“是直接杀掉，还是让我把她转化成，最低贱的血奴？”
孙二狗没有回答她。
他只是站起身。
弯腰。
然后在莉莉丝和对面乌列那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目光中。
他将那个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的白发的女人。
拦腰抱了起来。
像抱起一个战利品。
一个他刚刚才得到的，有趣的新玩具。
“不…”
乌列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绝望的嘶吼。
“放下她！”
“你这个，亵渎神的恶魔！”
“放下圣女！”
他终于冲破了自己内心的恐惧。
他举起了剑。
金色的圣光，再次在他的身上燃烧。
他要冲过去！
就算是死！
他也要从那个恶魔的手中，夺回圣女的身体！
然而。
孙二狗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就那么一眼。
乌列那刚刚才燃烧起来的圣光。
就像被一盆零下二百度的液氮，当头浇下。
瞬间。
熄灭了。
他整个人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僵在了原地。
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垃圾。”
孙二狗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哼声。
他抱着怀里那具柔软的，却又冰冷的身体。
转身向着黑暗军团的方向走去。
“看在这个玩具今天给我带来了一点点乐子的份上。”
他的声音，冰冷，且不容置疑。
“我给你们一次滚蛋的机会。”
“带着你们这群没用的废物。”
“从我的眼前消失。”
“否则。”
他顿了顿。
“这座山，就是你们所有人的坟墓。”
说完。
他再也没有回头。
就那样抱着曾经的圣光军团的精神象征。
在数万道屈辱，愤怒，却又不敢有丝毫反抗的目光的注视下。
闲庭信步般。
走进了那片代表着堕落与邪恶的，黑色的潮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