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合拢,将外界的喧嚣与焦虑隔绝,却也仿佛将所有的压力与危险都浓缩在了这方寸之地。室内,温暖而明亮,由无数柔和光球与安神阵法共同营造出一种近乎圣洁的氛围,却丝毫无法驱散那弥漫在空气中的、令人心悸的紧张。
苏望宁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着厚厚灵草垫的产床上,剧烈的宫缩如同永不停歇的潮汐,一波强过一波地席卷着她早已疲惫不堪的身体。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鬓发与寝衣,额头上青筋隐现,她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只从齿缝间溢出破碎的、压抑到极致的呻吟。
尔生百年半跪在产床头侧,紧紧握着她的手,那双曾执掌日月、定夺生死的手,此刻冰冷而微颤。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传来的、因极度用力而泛白的死寂力量,也能感知到她体内灵韵正如决堤般飞速流逝,涌向那两个急于降临世间的小生命。
“阿年……我……我好痛……”苏望宁在阵痛的间隙睁开眼,目光涣散地寻找着他,声音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我在,阿宁,我在这里。”尔生百年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俯下身,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试图将自已的力量传递给她,“跟着产婆的指引,呼气……吸气……保留力气……”
他的灵力如同最温和的暖流,持续不断地涌入她体内,试图抚平那因胎儿挣扎而降下的灵蕴风暴,缓解她经脉被撕裂般的痛楚。然而,那源自他血脉的、双倍的强大力量,在降生本能的驱使下,如同两头被困的幼兽,正不顾一切地冲撞着母体的最后屏障。他的疏导,如同试图用手掌去阻挡奔腾的江河,收效甚微。
为首的产婆是妖界经验最丰富的长者,她面色凝重,沉稳地引导着:“娘娘,宫口已开,但两位小殿下……位置似乎有些纠缠,需得您再使把劲,将他们推出来!”
位置纠缠?尔生百年的心猛地一沉。双胎本就风险倍增,若再遇上胎位问题……
苏望宁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绝望,随即又被一股母性的倔强取代。她用尽全身力气,配合着下一次宫缩,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颈项仰起,身体绷成一道痛苦的弓。
时间在痛苦的煎熬中缓慢爬行。每一次用力,都仿佛耗尽了苏望宁最后一丝生机。她的脸色从苍白转为灰败,呼吸愈发急促浅短,眼神开始涣散。灵药被不停地喂入她口中,却如同石沉大海,收效甚微。
“阿宁!看着我!撑住!”尔生百年看着她气息奄奄的模样,前所未有的恐惧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他。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生命正在从指缝间流逝!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她冰凉的身体更深地拥入怀中,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近乎哀求的颤抖,“阿宁!为了孩子,为了我!求你……撑住!”
产婆的声音也带上了急切:“看到头了!是一位小殿下!娘娘,再用力!就快出来了!”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苏望宁腹中那股本就汹涌的力量,因着第一个孩子的即将娩出,仿佛失去了某种平衡,另一股力量骤然变得狂暴起来,在她体内横冲直撞!一声凄厉的痛呼终于冲破了她强忍的壁垒,她猛地睁大眼睛,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一口鲜血竟从嘴角溢了出来!
“阿宁!!”尔生百年肝胆俱裂!“不生了!我们不生了!”那抹刺目的鲜红,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他体内的妖力不受控制地躁动起来,冰冷的杀意与毁天灭地的恐慌交织,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是他!是他的血脉在伤害她!
“陛下不可!”妖医首席察觉到尔生百年气息的剧变,连忙出声制止,“娘娘此刻受不得任何外力冲击!”
尔生百年硬生生压下那几乎要暴走的力量,双目赤红,死死盯着怀中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的妻子,一种名为“绝望”的情绪,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攫住了这位万妖之皇的心脏。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苏望宁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她猛地抓住尔生百年的衣襟,指甲深陷,眼中爆发出最后一丝璀璨而坚定的光芒,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呐喊——
“啊——!”
伴随着这声用生命吼出的力量,以及产婆精准的辅助,一个湿漉漉、带着血迹的小小身影,终于滑出了产道!
“哇——!”清亮而有力的啼哭声,如同劈开黑暗的第一道曙光,骤然响彻产室!
“出来了!是一位小皇子!”产婆欣喜的声音带着颤抖,迅速将婴儿处理好,抱到一旁。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苏望宁在娩出第一个孩子后,仿佛耗尽了所有灯油,身体软了下去,气息微弱得几乎感知不到。而腹中另一个孩子,因着兄长的离开,活动空间变化,情况更是危急!
“娘娘!娘娘撑住啊!还有一个!”产婆焦急地呼唤,手下动作不停。
尔生百年看着怀中面无血色、仿佛随时会碎裂的妻子,又看看那刚刚出世、啼哭不止的儿子,心脏被撕裂般的痛楚淹没。他紧紧抱着苏望宁,将脸埋在她汗湿的颈间,声音破碎不堪:“阿宁……阿宁……看看我们的孩子……你答应过我……要一起看着他们长大的……阿宁……”
或许是父亲的呼唤,或许是母性的本能,或许是那刚刚降生的孩子的啼哭带来了某种生机,苏望宁涣散的瞳孔微微动了动,一丝微弱的气息重新续上。
就在这时,经验丰富的产婆抓住了宫缩再次来临的瞬间,沉稳引导:“娘娘!最后一次!用力!”
苏望宁不知从哪里榨取了最后一丝潜力,配合着那最后的推力……
仿佛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是刹那。
“哇——!”
又是一声啼哭,比前一个稍显细弱,却同样充满了生命的活力。
“是一位小公主!龙凤胎!恭喜陛下!恭喜娘娘!是龙凤胎!”产婆的声音带着巨大的喜悦与如释重负。
当第二个孩子也顺利娩出,苏望宁彻底脱力,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般瘫软在尔生百年怀中,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但她的唇角,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满足的弧度。
尔生百年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龙凤胎……他的阿宁,为他生下了一儿一女……
产室内瞬间忙碌起来,妖医们迅速上前为苏望宁诊脉、用药,确保她性命无虞。侍女们则小心翼翼地清理、包裹着两个新生的婴孩。
直到产婆将两个襁褓并排放在他面前,尔生百年才仿佛从一场漫长而惊悚的梦境中惊醒。
他低头,看着那两张皱巴巴、红彤彤,却无比鲜活的小脸。男孩闭着眼,哭声洪亮,眉宇间依稀能看出他冷峻的轮廓;女孩则微微睁着眼,哭声细弱,那双朦胧的眸子里,仿佛盛着与望宁相似的星光。
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而酸涩的情感,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垮了他所有的防线。失而复得的狂喜,初为人父的震撼,对妻子安危的后怕,以及那深沉如海的爱意……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让这位统御万妖的皇者,喉头哽咽,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伸出颤抖的手,极其轻柔地,分别碰了碰儿子和女儿的小脸。那温热的、柔软的触感,如同最强大的治愈术,瞬间抚平了他心中所有的恐惧与创伤。
他俯下身,在依旧昏迷的苏望宁耳边,用带着无尽珍视与颤抖的声音,低语道:
“阿宁……你听到了吗?是龙凤胎……我们有一儿一女了……谢谢你……我的妻子,我的皇后……”
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焦急等候的苏砚父子三人,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尔生百年半跪在产床边,紧紧握着昏迷女儿的手,目光却无比温柔地凝视着并排放在一旁的两个襁褓。而那两个新生的小家伙,正用他们响亮的啼哭,向这个世界宣告着他们的到来。
巨大的喜悦与释然,瞬间冲散了所有的担忧。苏砚老泪纵横,苏望锦与苏望舒也红了眼眶,激动得难以自持。
万妖谷的上空,星泪湖的光点前所未有地璀璨迸发,如同亿万星辰同时点亮,将瑰丽的夜空渲染成一片喜悦的银河。妖皇殿内外,压抑了许久的欢呼声终于冲天而起!
历经千辛万苦,跨越生死关头,这对承载着两界期望与父母深情的龙凤胎,终于平安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