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为金陵城镀上一层清冷的银辉。然而位于城南的大报恩寺工地上,此刻却灯火通明,人声鼎沸,与这静谧夜色格格不入。并非工匠们在挑灯夜战,而是工部一位主事大人今日恰逢寿辰,又逢寺内一座偏殿刚刚上梁,算是双喜临门,便自掏腰包,在工地外围的空地上摆开了几十桌流水席。空气中弥漫着酒肉香气与工匠们粗犷的笑闹声,暂时驱散了连日劳作的疲惫与紧张。
陈文昌蹲在角落一处临时灶台旁,看着锅里翻滚的、由他“独家秘制”的辣汤,脸上却毫无喜色。他压低声音,对身旁正小心翼翼给一位工匠头领“相面”(实则是用植入眼中的微型扫描仪评估对方骨骼形态,试图寻找可能存在的机关术传承特征)的欧阳菲菲说:“我说菲菲,咱们这‘辣椒酱仙丹’的招数,是不是快用到头了?今天那监工老王,一边擤着鼻涕一边跟我要‘第三炉仙丹’,我看他不是信了这玩意儿能壮阳,纯粹是吃上瘾了!”
欧阳菲菲收回目光,眼中数据流悄然隐去,她无奈地撇撇嘴:“没办法,谁让咱们的陈大博士手艺太好,那辣椒酱混合了十三香和少量提纯的果酸,风味独特,在这调料匮乏的明朝,简直是降维打击。不过……”她话锋一转,神色凝重,“我刚刚扫描了那个从宫里来的老太监,他身边跟着的两个小太监,下盘极稳,呼吸绵长,绝对是练家子,而且他们腰间鼓囊囊的,不像是寻常物件。”
就在此时,罗子建像只灵猫般从阴影处溜了回来,额角带着一丝汗迹。“查清楚了,”他喘了口气,声音压得极低,“那老太监是司礼监随堂,姓吴,宫里都叫他吴老二。他这次来,明面上是代宫里赏赐寿辰,实际上,东厂最近增派了至少三队人手混在工匠和守卫里,重点监视的就是物料库和几位大工匠的工棚。我们前几天打听地宫线索,可能已经引起注意了。”
张一斌闻言,下意识地摸了摸后腰——那里藏着他用精钢打造的简易工具,也是他关键时刻的武器。“东厂的狗鼻子真灵。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地宫的具体入口还没影呢。”
陈文昌眼珠一转,视线落在不远处正被几位官员围住敬酒的老太监吴老二身上,嘴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怎么办?富贵险中求,情报酒里捞。看到那吴老二了吗?他位高权重,知道的肯定比监工多。而且,这种宫里来的大佬,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但绝对没尝过咱们的‘二十一世纪复合型风味’!”
计划既定,四人立刻分工行动。欧阳菲菲利用其“相物断价”(实则是利用数据库快速分析物品材质、工艺和价值)的本事,轻易地从一位喝高了的珠宝商人那里,“借”来一小块品相极好的朱砂原石,美其名曰“为仙丹增色”。张一斌则发挥手工艺天赋,用随身携带的微型3d打印机(伪装成一块黑乎乎的铁疙瘩)快速打印出一个造型古朴、花纹奇特的“丹盒”。
重头戏落在了陈文昌身上。他躲回他们临时搭建的窝棚,开始了他的“炼丹大业”。他将那块高品质朱砂细细研磨,加入少量真正提神醒脑的薄荷精油,以及……最关键的灵魂——一小块浓缩的牛油火锅底料。高温作用下,朱砂的鲜红与牛油的醇厚混合,散发出一种奇异而浓烈的香气,既有药材的凛冽,又有一种勾人食欲的霸道辛香。
“我这‘朱砂御丹’,”陈文昌一边将粘稠的液体倒入丹盒冷却定型,一边得意地介绍,“外表红光熠熠,符合道家仙丹的审美;气味独特复杂,保证他闻所未闻;内含咖啡因和辣椒素,提神效果绝对显着。至于吃多了会不会上火流鼻血……那就不是我要考虑的范围了。”
宴会接近尾声,官员们大多醉意醺醺。欧阳菲菲看准时机,整理了一下略显粗糙的布衣,端着那盒刚刚“炼制”好的“朱砂御丹”,袅袅婷婷地走向被几个小太监簇拥着准备离开的吴老二。
“公公请留步。”欧阳菲菲声音清越,带着一丝不卑不亢的敬意,“小女子与兄长偶入山林,得遇异人,授以此丹,名曰‘赤霞’,有明目健体、延年益寿之效。今日得见公公仙风道骨,此丹合该与公公相配,特此献上,聊表敬意。”她将丹盒双手奉上,盒盖微微开启一丝缝隙,那股奇异的辛香立刻飘散出来。
吴老二本来眯缝着眼睛,对这等拦路献宝之事见得多了,颇有些不耐。但那股从未闻过的气味钻入鼻腔,让他精神微微一振。他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欧阳菲菲,又瞥向那盒中鲜红欲滴、圆润光滑的丹丸。宫里的丹药他见得多了,无非是些金石之物,颜色或黑或黄,气味或腥或苦,这般鲜艳又带着复杂香气的,倒是头一回见。
“哦?异人所授?”吴老二伸出枯瘦的手指,拈起一枚“赤霞丹”,放在鼻尖仔细嗅了嗅,那股混合着辛辣、醇香与药草的气息让他有些捉摸不透,但本能地觉得不是凡品。“杂家倒是孤陋寡闻了。你兄长何在?”
陈文昌适时上前,躬身行礼,一副老实巴交的匠人模样,嘴里却说着云山雾罩的话:“回公公,小子陈文昌,偶得仙缘,不敢藏私。此丹乃采集离火之精,混合乙木之气,历经九九八十一日……”他一番胡说八道,夹杂着些似是而非的道家术语,倒是把吴老二唬得一愣一愣。
吴老二将丹药放回盒中,盖上盖子,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有心了。杂家近日确感目力有些昏花,便收下瞧瞧。你们……是在这工地上做活?”
“是,小子略懂些营造之术,在此帮忙。”陈文昌赶紧回答。
“嗯,”吴老二点了点头,看似随意地问道,“如今这琉璃塔动工在即,地宫风水乃是重中之重,你们可知,主持地宫测绘的是哪位大匠啊?”
问题来得突然而精准!地宫!这正是四人组梦寐以求的线索核心!陈文昌和欧阳菲菲心中俱是一凛,知道关键时刻到了。这老太监果然知道内情,而且似乎在试探他们。
欧阳菲菲反应极快,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一丝崇拜:“地宫?那可是皇家的机密重地,我们这等小民哪能知晓。只听几位老师傅喝醉了酒提过一两句,说什么‘塔镇金陵眼,宫藏幽冥深’,玄乎得很呢。”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向玄学层面,既表现了无知,又投合了这类太监对神秘事物的兴趣。
吴老二嘿嘿干笑了两声,不置可否,那双老眼却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像是在分辨真伪。“幽冥深……嘿嘿,是啊,深得很呐。”他意味深长地重复了一句,随即摆了摆手,“行了,你们有心了。好生做事,皇爷不会亏待有功之人。”说完,在小太监的搀扶下,转身离去,那盒“朱砂御丹”被他随手递给了身旁的小太监保管。
看着吴老二远去的背影,陈文昌和欧阳菲菲同时松了口气,后背竟有些湿冷。刚才那一瞬间的压迫感,比面对凶兽还要强烈。
“他肯定知道什么!”陈文昌激动地低语,“‘塔镇金陵眼,宫藏幽冥深’,菲菲你编得真好!他接话了!”
欧阳菲菲却眉头紧锁:“但他也在试探我们。我总觉得不对劲,他收下丹药太痛快了,问的问题又太关键……”
就在这时,负责在外围警戒的罗子建如同鬼魅般再次出现,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别高兴太早!刚才吴老二跟你们说话的时候,我潜到他身后那排工棚的屋顶上,看到至少有两个穿着东厂番子服的人,就趴在离你们不到十丈远的阴影里,耳朵都快竖成兔子了!你们说的话,他们听得一清二楚!”
仿佛是为了印证罗子建的话,原本喧闹的工地边缘,不知何时安静了许多。几队原本在巡逻的守卫,行进路线似乎发生了微妙的改变,隐隐对他们所在的这个角落形成了合围之势。空气中那酒肉的香气里,仿佛掺杂进了一丝冰冷的铁锈味。
张一斌握紧了拳头,低吼道:“我们被盯上了!那老阉狗,收东西的时候笑眯眯,转头就派人监听!”
“不止是监听,”欧阳菲菲脸色发白,“他最后那句‘好生做事’,听起来像是勉励,但现在想想,恐怕是警告!他可能已经怀疑我们打听地宫的动机了!”
“那我们的计划……”陈文昌的心沉了下去。
罗子建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逐渐收紧的“网”,声音冷静得可怕:“计划必须提前!吴老二故意透露‘地宫’这个词,要么是引蛇出洞,要么就是地宫入口的寻找已经迫在眉睫,他们也在加紧控制。我们必须在他们动手之前,找到那个‘幽冥’入口!”
夜色更深,工地上宴席的喧嚣彻底散去,只留下满地狼藉和清冷的月光。然而,在这片寂静之下,暗流汹涌。东厂的阴影如同无形的罗网,正在缓缓收拢。
四人组退回他们那狭小、充满霉味的窝棚,心情沉重。首次与核心权力人物接触,虽然侥幸用“仙丹”敲开了一丝缝隙,获得了“地宫”这一关键确认,却也彻底暴露在了东厂的视线之下,引来了更严密的监视。吴老二那双看似昏花,实则精光内敛的眼睛,仿佛仍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八十天倒计时,又过去了一天。”欧阳菲菲靠着冰冷的土墙,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陈文昌懊恼地抓了抓头发:“早知道那火锅底料味道那么冲,就该少放点!”
张一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检查着身边一切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从修理工具的铁锥到削尖的竹签。
罗子建则趴在门缝边,警惕地观察着外面的动静。远处,传来几声清晰的梆子声,那是巡夜人的信号,但在此时听来,却像是催命的更鼓。
“子建,”欧阳菲菲忽然问道,“你白天攀爬未完工的塔楼,除了那个可能存在的隐藏入口,还有没有发现其他异常?比如,特别厚重的墙体,或者不同寻常的砖石排列?”
罗子建回忆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西北角有一处的墙体,敲击的声音似乎比其他地方沉闷一点,但当时下面有工匠,我没敢细查。”
“沉闷?”欧阳菲菲眼中闪过一丝亮光,“地图……张一斌,你白天修理工具时,不是意外得到半张残破的机关图吗?快拿出来看看!”
张一斌闻言,连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油布包裹的残片,上面用粗犷的线条勾勒着一些难以理解的符号和结构。四人围拢过来,借着从棚顶破洞漏下的一缕月光,仔细研究起来。
突然,陈文昌指着图纸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如同漩涡般的标记,低声惊呼:“你们看这个标记,像不像欧阳之前说的‘幽冥’?还有,它旁边这个虚线画出的结构,位置……好像就在琉璃塔的西北角!”
窝棚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四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图纸、罗子建的发现、吴老二的话语,在这一刻似乎串联了起来。希望如同黑暗中的萤火,再次微弱地亮起。
然而,就在这时,窝棚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可闻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不像是寻常工匠或守卫,缓慢、沉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力量感,正一步一步,朝着他们这间小小的窝棚走来。
脚步声在门外停住了。
棚内的四人瞬间屏住了呼吸,浑身肌肉绷紧,目光死死盯住那扇薄弱的木门。张一斌握紧了铁锥,罗子建悄无声息地滑到了门后阴影里,陈文昌和欧阳菲菲也各自抓起了手边能用的“武器”——半块砖头和一把用来搅拌“仙丹”的木勺。
门外,是一片死寂。仿佛刚才的脚步声只是他们的幻觉。
但那种如芒在背的压迫感,真实得让人窒息。
是东厂番子终于要动手抓人?是吴老二派人来回话?还是……其他什么他们尚未察觉的势力?
那扇门,会不会在下一瞬间被猛地撞开?
无人知晓。只有那悬而未决的寂静,沉甸甸地压在每个心头,预示着更加凶险的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