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集:土克水患
那场暴雨来得蹊跷。
入夏以来,部落周围的溪水本是温顺的,白日里映着日头泛着碎银似的光,夜里听着潺潺声能哄得孩童安睡。可这日午后,天忽然暗得像泼了墨,风卷着砂砾打在兽皮帐篷上,发出呜呜的哭嚎。轩辕正带着几个弟子在晾晒草药,抬头望见西北方的乌云像被巨兽驱赶着,滚滚压过来,他心里咯噔一下——这雨怕是小不了。
“快!把药材搬到石洞里去!”他喊着,自己先抱起最易受潮的细辛和薄荷。弟子们手忙脚乱地跟着动,刚把最后一捆艾草塞进洞,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起初是稀疏的几点,砸在地上溅起尘土,转眼就变成了瓢泼之势,天地间白茫茫一片,连不远处的树林都只剩模糊的影子。
雨下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轩辕推开帐篷的门,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只没过脚踝的溪水涨成了咆哮的黄流,漫过了岸边的卵石滩,正沿着低洼处的草丛往部落里渗。几座搭在低处的帐篷已经泡在水里,兽皮被泡得发胀,族人正挽着裤腿往外舀水,脸上满是愁容。
“轩辕先生,这水怕是还要涨啊。”一个络腮胡的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泥水,他的帐篷昨夜被冲垮了一角,“我活了三十年,没见过这么邪乎的雨。”
轩辕没应声,目光落在那些在水里淌来淌去的族人脚上。他们的裤腿湿透,紧贴在皮肤上,不少人的小腿已经泛起淡淡的白痕。他心里隐隐不安,蹲下身拉住一个少年的脚踝,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像浸在井水里泡了半晌。
“都别在水里多待,”他站起身喊道,“找些干燥的柴草垫在脚下,把湿衣服换下来!”
可哪有那么多干燥的柴草?这场雨把周围的草木都淋透了,连平日里最耐旱的荆棘丛都挂着水珠。族人们只能互相挤在地势稍高的帐篷里,裹着尚且干爽的皮毛,听着外面哗哗的水声叹气。
变故在第三日清晨显现。
第一个出事的是络腮胡汉子的婆娘。天刚亮,她就捂着肚子哼唧,说腿沉得像灌了铅,低头一看,小腿竟肿得比平日里粗了一圈,用手指按下去,就陷出一个小坑,半天弹不回来。汉子慌了神,抱着婆娘就往轩辕的帐篷跑,路过溪边时,又撞见两个同样拖着肿腿的老人,正互相搀扶着挪步,脸色白得像浸了水的麻布。
“轩辕先生!您快看看!这是中了什么邪?”汉子把婆娘放在铺着干草的石台上,声音都带着颤。
轩辕掀开妇人的裤腿,眉头拧成了疙瘩。肿胀的皮肤泛着青白色,摸上去又凉又硬,按压后的凹陷比刚才更明显了。他又摸了摸妇人的脉,脉象沉缓无力,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跳得格外费劲。
“把其他人也叫来,我看看。”轩辕沉声道。
不多时,帐篷里就挤满了人。有的是小腿肿,有的连脚面都肿得老高,穿不上草鞋;还有个孩子,眼皮都肿了,眯着眼睛看不清东西。他们的症状大同小异,都说浑身发沉,不想吃饭,上厕所也比往常少了许多。
“先生,这是不是水里的瘴气啊?”有人怯生生地问,“我奶奶说,大水过后就会有瘴气,专缠活人。”
这话一出,帐篷里顿时安静下来,不少人脸上露出恐惧。轩辕知道,这时候若是乱了阵脚,比病痛更可怕。他走到帐篷门口,望着外面依旧泥泞的地面和远处尚未退去的积水,忽然想起岐伯曾说过的话:“土能制水,水多则土虚。”
他转身回到众人中间,声音平稳却带着力量:“这不是瘴气,是水湿伤了脾。”
见众人不解,他蹲下身,从地上抓起一把湿土。泥土被雨水泡得黏糊糊的,攥在手里能挤出泥水。“你们看,这土本是能挡住水的,可水太多了,土就稀了,挡不住了,水就漫上来了。咱们的脾就像这土,脾强,就能把水排出去;脾弱了,水排不出去,就积在身子里,成了肿胀。”
他指着那个肿着小腿的少年:“你们住在低洼处,整日踩在水里,湿邪就趁机钻进身子,伤了脾。脾没法干活了,水就积在腿上、眼皮上,这就是肿胀的根由。”
这番话通俗易懂,族人脸上的恐惧消了些。络腮胡汉子急道:“那咋办啊?总不能一直肿着吧?”
“得先让脾重新有力气。”轩辕道,“脾喜欢干燥,讨厌潮湿,咱们先把窝挪到高地方去,离水远些。”
他当即让人去勘察地形,在北边的坡地上找到一块地势高、土层干燥的地方,领着族人一起动手,半天工夫就搭起了几座临时帐篷。虽然简陋,但离积水远了,脚下踩着干燥的黄土,连空气都觉得清爽了些。
安顿下来后,轩辕又让人找来储存的谷物。这些谷物是去年秋收时晒干的,藏在干燥的石洞里,幸免于难。他挑出那些颗粒饱满的小米和高粱,让人架起陶罐,把谷物倒进罐里翻炒。
“先生,这粮食炒了还能吃吗?”一个负责烧火的妇人不解地问。
“要的就是这焦香。”轩辕边说边用木棍翻动着谷物,“谷属土,炒焦了,土气更足,能帮着脾干活。”
谷物在陶罐里渐渐变了颜色,从金黄变成焦褐,散发出一股焦香。轩辕让人把炒焦的谷物捣成粉末,又采来几味草药——有长在坡地上的茯苓,块根饱满,能利水渗湿;有贴着岩石生长的白术,叶片厚实,能健脾益气。他把这些草药和谷物粉末混在一起,分成小包,让每人每天用沸水冲成糊糊喝下。
“这糊糊得趁热喝,”他叮嘱道,“喝下去,心里暖了,脾就有劲儿了。”
除了喝药糊糊,轩辕还教族人做简单的动作:双脚分开与肩同宽,双手放在腰侧,慢慢踮起脚尖,再缓缓落下,反复做十几次。“这叫‘敦土’,就像给土地松土,能让脾动起来,把水排出去。”
起初,族人半信半疑。那药糊糊带着焦苦味,远不如烤肉香甜;踮脚的动作也简单得不像话,哪有巫医跳的驱邪舞看起来厉害?可看着轩辕每天亲自陪着他们喝糊糊、做动作,眼神里满是认真,他们便也跟着照做了。
奇迹在第五天出现了。
最先见效的是那个肿眼皮的孩子。清晨醒来,他忽然喊着说“能看清东西了”,众人一看,他的眼皮果然消了不少,眼睛亮闪闪的。接着,那个妇人的小腿也有了变化,按压后的凹陷回弹得快了,摸上去也不那么硬了。到了第七天,大部分人的肿胀都消了下去,虽然还有些乏力,但吃饭香了,上厕所也正常了。
络腮胡汉子捧着一碗药糊糊,喝得津津有味。“轩辕先生,您这法子真神!比那些画符跳神的管用多了!”
轩辕望着远处阳光下渐渐晒干的土地,心里却没多少轻松。他想起这些日子见到的肿胀,想起五行中“土克水”的道理,忽然意识到,人体的五脏就像天地间的五行,相生相克,缺一不可。脾属土,土能制水,可若是土本身虚了,或者水来得太猛,土也会撑不住。
“这不是神,是理。”他对众人说,“天地有天地的理,人身有人身的理。顺着理走,就少生病;逆着理走,病就来找。”
族人似懂非懂,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他们开始学着观察天地的变化,学着在雨天里保持干燥,学着在潮湿的季节里多吃些温热的食物。而轩辕,则在自己的兽皮本子上,认真地写下:“湿伤脾,脾属土,土能制水,故健脾可利水消肿。”
写完,他抬头望向天空,乌云已经散去,露出了湛蓝的底色。可他知道,关于人体的奥秘,关于五行的道理,还有太多需要探索。下一次,又会遇到什么样的病症,又能从中悟出什么样的理呢?
欲知后事如何,下集自有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