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阳的指尖仍悬在半空,那缕细若游丝的符丝并未收回,反而骤然绷紧。他掌心微颤,不是因力竭,而是感知到了另一端传来的波动——那道尚未闭合的天际裂缝深处,金光开始剧烈翻涌,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与此同时,战场边缘数十名倒地未死的敌方修士猛然抽搐,眼睑下眼球急速转动,皮肤泛起不祥的金色纹路。他们原本熄灭的灵力再度暴动,经脉膨胀如绳索勒紧血肉,气息节节攀升,竟是要以自身为引,引爆残存于体内的梵毒。
这不是溃败后的垂死挣扎,而是早有预谋的终局反扑。
一道古老印记自裂缝中缓缓浮现,九层环形咒文逆向旋转,每一圈都刻着扭曲的音节,散发出压抑命理、逆转因果的威压。这便是《逆命梵诏》——一道能唤醒所有被污染者残念,并强制其自毁躯壳的禁令。一旦发动,不仅这些修士会化作灵爆碎片横扫四方,连那些曾沾染过轻微梵毒的平民也会受感召而失控,整个战场乃至后方村落都将沦为焦土。
仓颉站在石台旁,手中玉牒微微发烫。他抬头看向玄阳,却发现对方双目已闭,眉心符纹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明灭闪烁,仿佛在与某种无形之物激烈交锋。
玄阳没有回应外界。
他的意识早已顺着那根符丝逆流而上,穿破空间阻隔,直抵那道《逆命梵诏》的核心节点。刹那间,一丝熟悉的意念掠过——淡漠中带着算计,慈悲里藏着掌控欲。是准提的气息,虽只残留一缕,却足以激活整套后手机制。
但他并不追击。
此刻胜负不在幕后之人是否逃遁,而在眼前这场即将爆发的连锁毁灭能否被彻底掐断。
玄阳深吸一口气,通天箓在他脑后无声展开,箓文中万千符文如星辰倒转,层层剥离、重组、融合。太极轮转之律为基,众生信念之重为引,文字正名之力为骨,地脉承载之坚为锚——四股力量在他识海交汇,最终凝成一枚从未现世的符形。
它无名,无形,非篆非隶,亦非任何已知符系。
它是大道运转的终点,也是秩序重建的起点。
三息之后,玄阳睁眼。
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轻轻一按。
没有声响,没有光芒暴涨,只有一圈青白交织的环状波纹自他掌心扩散而出。初时不过尺许,转瞬便扩至百里方圆,掠过大地、天空、人心,悄无声息地覆盖整片战场。
第一波冲击的是那些即将自爆的修士。
他们体内狂躁的灵力如遇无形堤坝,瞬间停滞;眼中金光如潮退去,身体软倒,再无力气支撑哪怕一次呼吸。有人睁开眼,茫然四顾,似从一场漫长噩梦中醒来。
紧接着,散布民间的最后一丝梵毒印记开始崩解。村舍门楣上残留的伪“安”字、孩童衣襟绣错方向的“和”纹、渔网结点中悄然变异的“获”符……所有曾被篡改的符号齐齐震颤,随后碎成粉末,随风而逝。
最后,那道天际裂缝也在符环扫过的瞬间剧烈抖动。《逆命梵诏》的九重环文逐一黯淡、断裂,发出一声低沉嗡鸣,像是某种古老契约被强行撕毁。金光彻底熄灭,裂缝边缘缓缓收拢,直至完全闭合,不留痕迹。
风停了。
烟尘落地。
战场上一片死寂,连伤者的呻吟都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感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压迫——不是来自杀意,也不是威压,而是一种近乎天地法则层面的绝对镇定。仿佛刚才那一按,不只是封住了敌人的后路,更是将整个洪荒的命运轨迹重新校准。
不知是谁先跪下的。
一名敌军将领,铠甲残破,手中长戟拄地,双膝忽然弯曲,额头触地。紧接着,第二人、第三人……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武器,伏首于尘土之中。没有人下令,也没有人呼喝,但整支残军竟在同一时刻完成了投降的姿态。
他们不敢抬头。
因为他们知道,刚才那一道符,不是攻击,也不是防御,而是对“命”的裁定。谁若再动杀念,恐怕不只是身死,而是会被彻底抹去存在的根基。
玄阳缓缓收回手掌,指尖那根符丝悄然消散。眉心符纹渐隐,通天箓缩小归位,静静悬于脑后。他依旧立于战场中央,青衫未染尘,拂尘垂地,神情平静如初。
可此刻的平静,比任何怒目挥剑更令人胆寒。
仓颉低头看着玉牒,笔尖轻落,写下六个小字:“一符落,九野清。”
墨迹未干,他忽觉胸口一滞,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撞了一下。抬头望去,只见远处一名原本昏迷的老妇人缓缓睁眼,抬手摸了摸胸前一块陈旧的护符。那符本是她年轻时请人画的“平安符”,多年前已被梵毒侵蚀,边角泛黑。而现在,那黑色正一点点褪去,露出原本温润的浅青光泽。
老妇怔住,随即双手合十,低声念了一句什么。
仓颉没听清。
但他看见,就在那一刻,老人头顶浮现出极淡的一缕光,像是一枚微不可察的符印,轻轻一闪,融入天地之间。
这是民间自发生成的“信符”。
无需传授,不必规范,只因心中尚存一丝信赖,便自然显现。
玄阳微微侧头,目光扫过这片土地。他知道,这一战真正终结的,不只是西方教的阴谋,还有人们对“符必须由圣贤赐予”的旧有认知。从此以后,每一个愿意相信善意的人,都能成为符道的一部分。
他没有说话。
也不需要再说什么。
威名早已随那一道青白符环传遍八荒。东极之地,有樵夫停下砍柴的手,望向西边喃喃:“那是符祖出手了。”南疆密林中,一位部落长老突然跪地焚香,称“正气归位”。就连远在北冥冰原的妖族,也感应到天地间某股混乱气息的湮灭,首领仰天长啸,下令全族静修三日。
洪荒万灵,皆知今日有一人,以符定命,以心载道。
仓颉合上玉牒,轻轻放在石台上。他知道,这部记录战事的简册将来会被传抄千万遍,人们会称这一役为“终焉之战”,称那一符为“正命之始”。
但他更清楚,对玄阳而言,这只是一次必要的阻止。
不是胜利的宣告,也不是权力的彰显,而是守护的延续。
风再次吹起,卷走最后一缕硝烟。
玄阳抬起左手,轻轻拂过万灵拂尘的银毫。毫尖微颤,似乎感应到了什么。
远方地平线上,一道极细的裂痕悄然浮现,又迅速愈合。
像是天地本身,在经历震荡后,终于学会了自我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