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风旗还在高台上猎猎作响,余音未散,万人呐喊的声浪仍在空中翻滚。
可夜陵的世界,却在陆昭阳递出那份泛黄档案的瞬间,骤然静了下来。
她接过档案,指尖触到纸面的刹那,一股熟悉的灼热感从脊椎窜上后颈——不是系统在预警,而是身体的本能,在尖叫。
“当年负责现场封锁的警员,”陆昭阳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风撕碎,“臂章编号在‘烈风’早期训练营名录里能查到。”
夜陵没抬头,只是将档案翻过一页。
一张烧焦的现场照片边缘,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火场外侧,肩线微斜,右臂有道被烟尘掩盖的旧伤。
她的目光死死钉在那道疤痕上。
斜切,长七厘米,收刀处略带弧度——是军用格斗匕首的典型划痕。
更关键的是角度,只有从右后方突袭时才会留下的轨迹。
和她在系统训练中,被反复安排“对练”的那位匿名教官,一模一样。
那时她以为是系统随机生成的虚拟对手。
现在才明白,那是真实存在的人,是活在她记忆盲区里的幽灵。
她没说话,把档案塞进作战包,转身就走。
“我去看看。”
脚步干脆,没有半分迟疑。
陆昭阳想追,却被周正拦住。
监察组特派员站在风中,目光沉得像铁:“她现在走的路,没人能陪到底。你给她的,只是钥匙。”
——而门后的真相,只能由她自己推开。
夜家老宅,早已不复昔日豪门气象。
铁门锈蚀断裂,庭院杂草没膝,枯藤缠着断裂的罗马柱,像绞索勒住一具尸体。
整座宅子歪斜着,仿佛随时会塌进地底,埋掉所有不堪的过往。
夜陵出示了伪造的评估师证件,小徐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城建局系统已接入,原始图纸调出来了……地下室有夹层,未登记,结构异常,像是后期改建的密室。”
“位置?”
“主楼书房正下方,承重墙做了伪装。”
她点头,抬步跨过腐朽的门槛。
木地板在脚下呻吟,每一步都像踩在记忆的骸骨上。
空气里浮尘如雾,阳光从破窗斜切进来,照出一道道悬浮的光柱,像是时间凝固的残影。
书房几乎被烧空,只剩焦黑的壁柜斜倚墙角。
夜陵蹲下身,指尖抚过木架背面——一道细微的凹痕,不像是火灾造成的裂纹,更像是长期摩擦留下的拉环印记。
她用力一扯。
“咔。”
整面壁柜无声滑开,露出向下的石阶。
她一步步走下,脚步轻得像猫。
空气越来越冷,湿度攀升,墙壁渗水,霉味混着某种陈旧的木质香气——是钢琴漆的味道。
尽头是一间狭小密室。
墙角倒着半截烧焦的钢琴腿,琴身扭曲,琴键碎裂。
可就在那残骸之下,压着一个铜盒。
盒面刻着两个字母,反向蚀刻:L.Y.
——林月瑶。她母亲的名字。
夜陵呼吸微滞。
她蹲下,手指颤抖了一下,才掀开盒盖。
里面没有遗书,没有日记,只有一叠手抄曲谱。
纸页泛黄,墨迹深浅不一,显然是在不同时间、不同心境下誊写的。
《月光》第三乐章。
她翻到中间页,目光一凝——夹页中,一行极细的铅笔小字,排列成诡异的节奏:
· · · - - - · · ·
三短,三长,三短。
摩斯密码。
她盯着那串符号,脑子却一片空白。她没去翻译,也没有思考。
就在那一瞬,她的右手忽然抬起,指尖悬在桌面,然后——
哒、哒哒、哒哒哒……
轻,稳,精准。
三短三长三短。
敲击声在密室中回荡,像某种古老的回应。
夜陵猛地僵住。
这不是她主动破译的。是身体自己动了。
就像当年在系统训练中无数次重复的暗号演练,就像她曾在深夜独自敲击枪管时无意识打出的节奏——这段摩斯密码,早已刻进她的肌肉记忆。
她不是在解读母亲的遗言。
她是在回应。
“SoS……还有坐标。”她喃喃出声,瞳孔骤缩,“她早就发出了求救信号。而我……我曾经无数次重复过这个节奏。”
是谁教她的?
为什么她的身体会记住?
那段训练,真的是系统生成的吗?
无数疑问如刀锋割开脑海,可她来不及深想。
就在她伸手想取出曲谱时,头顶忽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哒”——像是金属扣松动的声音。
她动作一顿,缓缓抬头。
天花板的通风口栅格,微微晃动了一下。
有人来过。
或者,还在上面。
夜陵没动,呼吸放得极轻。
她将铜盒原样盖好,曲谱不动声色地滑进作战服内袋,然后缓缓站起身,脚步如常地走向楼梯。
可就在她踏上第一级台阶的瞬间,右眼深处,那抹金芒再度闪过——
系统早已注销,但神经烙印仍在。
她的感官,早已超越人类极限。
她听见了屋顶瓦片的细微错位声。
她闻到了铁锈与机油混合的气息——那是战术匕首的保养油。
有人在等她出来。
她没回头,只是握紧了作战包的带子,脚步继续上行,仿佛毫无察觉。
可她的指尖,已悄然滑入袖口内侧——那里,藏着一根折叠式战术笔刀。
风,忽然停了。
老宅死寂如坟。
夜陵走出夜家老宅的那一刻,月光正斜劈在断裂的门柱上,像一柄悬而未落的铡刀。
她没有回头。
风穿堂而过,卷起她作战服下摆,露出小腿外侧一道尚未痊愈的旧疤——那是系统初启时神经重构的烙印,如今仍在隐隐发烫。
刚才那一战,太快、太熟、太理所当然。
她的身体比思维更快,每一寸肌肉都像被某种古老的律令驱动着,在黑影跃下的瞬间便已完成反击链条:侧滑、肘击、夺刃、制敌,一气呵成,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可最让她心颤的,不是对方的招式,而是那招式里的“熟悉”。
烈风近身格杀术,她教过新兵三十七遍,每一记关节技都带着陆昭阳亲自示范的节奏感。
可那黑影的发力方式却多了一丝阴柔弧度,如同水流绕石——那是夜家秘传的“断水流拳”,只传直系血脉,外人连看一眼都要剜目。
一个融合了军方顶级杀术与夜家禁术的存在,不该出现在这里。
更不该,用这种近乎“教学”的姿态向她出手。
她低头看着被自己压跪在地的人,面罩已被扯开半边,露出苍白的下颌线。
那人脖颈动脉突陷,嘴角溢出青黑色血丝,竟是内置毒囊,触发即晕。
不是俘虏,是死士。
“谁派你来的?”她声音冷得像冰层下的河。
那人喘息着笑了,气息断续:“你母亲……也是这样死的。”
空气凝固了一瞬。
夜陵瞳孔骤缩,指尖猛地收紧。
可话音未落,对方已倒下,呼吸微弱如游丝。
她迅速探脉,确认无救后,目光沉入黑暗。
这不是试探,是提醒。
甚至……是保护?
她起身,重新潜回密室。
铜盒仍在原地,她将曲谱缓缓取出,借着手电最后一抹余光翻到背面——
暗红色字迹赫然浮现,细密如蛛网,却力透纸背:
“夜陵,别信林曼芝。”
血写的。
不是打印,不是墨水,是用指腹蘸着干涸的血,一笔一划刻下的警告。
林曼芝。
那个在认亲宴上哭得梨花带雨、被养父母奉为掌上明珠的“真千金”。
那个如今坐在夜氏董事会上,笑得温婉无害的女人。
夜陵指尖微微发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深埋多年的直觉,终于被这行血字点燃。
她突然想起幼年记忆里一个模糊片段:大火那夜,她蜷缩在钢琴底下,听见两个女人争吵。
一个声音颤抖哀求,另一个……清冷从容,带着笑意说:“姐姐,命是你自己松手的。”
那时她以为那是梦。
现在她知道,那是真实发生过的夜晚。
她将铜盒紧紧贴进胸口,藏入作战服内层,动作轻缓,如同收殓遗物。
然后,她从战术包里取出一支信号烟,拇指一扣,火光“嗤”地炸开,猩红如血,在废墟间静静燃烧。
火光照亮断墙残垣,也映出她半张冷峻侧脸。
这不是告别。
这是宣战。
远处巷口,一道披风身影静静伫立,帽檐压得很低。
周正望着那簇红光,唇角微动,低声自语:“终于……踏进来了。”
风起时,火光摇曳,仿佛回应着某种沉睡多年的契约。
而在城建局值班室,小徐盯着电脑屏幕,冷汗顺着额角滑下——他刚刚发现,夜陵调取的图纸已被系统自动标记为【涉密】,权限追溯记录里,赫然跳出了三个红色代号。
他抓起手机,手指发抖:“夜小姐,你让我查的东西……不能再查了,有人盯上了终端……”
电话那头,夜陵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帮我查林曼芝名下所有房产的过户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