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磐不耐烦地挥挥手:绕什么弯子,直说不就得了?
许衡抿着嘴不说话,就是要逼着刘磐自己开动脑筋。这半年来刘磐进步明显,许衡觉得他还能更上一层楼。
刘磐眉头紧锁,突然灵光一闪:你该不会压根没打算把那两万四千精壮还回去吧?什么屯田三年都是幌子!
许衡露出狡黠的笑容:大哥现在都能看透我的心思了,学坏了啊。
跟着你能不学坏吗?刘磐摇头苦笑,再这样下去,哪天被你卖了都不知道。
许衡摸摸鼻子,权当这是夸他了。
我让咱们的人去荆蛮挑选劳役,专找那些无亲无故的──要么是孤儿,要么是光棍,再不然就选底层奴隶。这种人好收编。
刘磐怀疑道:这样的人怕是不好找吧?
怎么会难找?许衡掰着手指算,光武年间,光是五溪蛮一个部落就能拉出五万叛军。就算现在打个对折......
说着说着他眼睛都亮了:这几十年来蛮族叛乱就没停过,每次改年号都要闹一场。死的可不止汉人,他们自己人也死了不少。
刘磐恍然大悟:所以现在蛮族里无亲无故的人很多?
没错!许衡胸有成竹,蛮族没有正经法度,弱肉强食。底层百姓被欺压得厉害。只要咱们多招揽这些人,我有把握让他们死心塌地跟着咱们。
刘磐对拉拢蛮族的手段深感钦佩。
他思索着对方话语中二字的深意。
两万余剽悍的蛮族战士自成体系,未来或许还会继续壮大,这个念头让刘磐激动不已。
伯瑜,你在益阳开设官营互市,应允五溪蛮首领请求治水官员,处处为荆蛮考量,究竟是何用意?
许衡答道:一是安定人心,二是要传播中
在许衡看来,荆南地区长期孤立,文化特色鲜明,与中原存在隔阂。直到唐宋时期,随着 ** 集权强化和行政区域细化,加上八王之乱后北人南迁带来中
历史上刘表虽收容北方流民,但倚重蔡瑁、蒯越等南阳士族,疏于开发荆南。待其平定四郡时已过去九年,蔡蒯势力坐大,荆州发展格局难以改变。
如今形势迥异。许衡决心把握这九年时间差。刘氏父子到荆州不足一年,蔡蒯势力尚未壮大,加之庞德公和蔡琰带来的两万余卷典籍落户荆南。
许衡有信心在荆南推动文化融合浪潮。
一月后,新建的长沙学宫落成。庞德公、司马徽、蔡琰等学者入驻,在郡内招募抄书手,开始抄录蔡邕留下的典籍。这些学者除日常授课外,着手编纂《汉记》,并拟定《后汉书》纲要。
许衡作为长沙学宫的挂名主监,虽不参与具体管理,地位却等同于校长。同样,刘表也以相似身份执掌襄阳学宫。山阳刘氏颁布新规:凡进入荆楚地区官办学宫的求学者,名义上均被视为刘氏门生。
在荆州境内,欲入仕途者唯有通过官方学宫这条路径。长安太学已荒废,传统入仕渠道断绝,学子们别无选择。襄阳学宫汇聚了庞德公、宋忠等当世名儒,加之刘表手握七郡官员任免大权,拒绝成为刘氏门生几乎等同于断绝仕途可能。
随着长沙学宫创立,周边四郡学子纷至沓来。郡内文风蔚然,礼乐制度得以重建,经学教育蓬勃开展。以许衡对刘表的了解,这位掌权者必将把山阳刘氏学宫的分支扩展到荆州每个角落,实现其学宫之主的抱负。
与此同时,屯田政策顺利推进。此前许衡惩戒豪强的举措见效,长沙豪强们主动配合郡丞邹珂,将无主荒地交由官府用于军屯民屯。十二支荆蛮部族各自派遣两千青壮劳力抵达长沙,完全符合许衡预期的征召标准。这些蛮族劳力的到来,为各项政策的实施提供了人力保障。
收役既毕,荆蛮诸酋并未遣两千役夫径赴长沙,各族皆遣一员蛮将,率众役夫前来。
两万四千蛮众齐集长沙,声势震天,郡中官民无不骇然。消息亦如野火,顷刻传遍四方。
刘磐将如此众多蛮众安置于南郊新立营盘。十二员蛮将同入长沙城,谒见许衡、刘磐。
许衡与诸蛮将寒暄数语,继而道:吾与许君已在境内辟出无主荒地,足供两万四千人耕种,且备齐农具谷种,更遣老农指点耕作。诸位尽可放心归去复命。
十二蛮将虽领命,面上却皆有踌躇之色。
许衡环视众人,忽击掌三声。
俄而长沙郡署侍从鱼贯入厅,共抬二十四口大木箱。箱中皆贮美玉、金箔、珍玩、漆器之属。
诸位皆各部重将,身负要职。今两万四千役夫既达,诸君功成。此等薄礼,权充馈赠各族酋长之物。还望诸君携归转达:四月之后,吾自当知会各酋,遣人接回调役。秋收之际,承诺半数粮秣必将如数奉上,请诸酋长安心。
众蛮将见汉家珍宝,无不目眩。此等物件,平日岂可得见?足见许君诚意至深。
诸蛮将遂拜谢领命而去。
待其退下,刘磐问曰:伯瑜,区区珍宝便可打发彼等归去?
许衡颔首:此十二人非役夫,不过奉酋长之命监押役众。彼辈本不欲来,今予台阶,自然顺水推舟。
刘磐叹:可惜诸多财物。
许衡笑曰:此钱花得不枉。若留彼辈在此,反碍我收伏两万四千役众。蛮兵当听我令,岂可从彼等?不若遣归,省得碍事。
刘磐深以为然。
一夜过去,许衡再次派人打探消息,得知监管劳役的十二名蛮将中,有七人带着许衡赠送的珍宝返回部族。
然而仍有五人执意留下,态度坚决。
这五名蛮将显然是要与他们带来的两千劳役同进退。
走了七个,还剩五个。许衡得知后叹道,看来我低估了荆蛮之人……生于蛮荒之地,却能不为汉人珍宝所动,绝非寻常之辈。这五人,只怕不易应付。
刘磐沉着脸道:真是不识抬举!伯瑜,要不要我派人强行遣返他们?
不必。许衡思忖片刻,摇头道,眼下賨布新政刚推行,各部与我等关系正融洽,若强行驱逐蛮族监工,恐损威信。不必为这种小事徒生嫌隙。
随后,许衡命郡署将那五名蛮将请来。
约莫半个时辰后,五人步入厅堂,再度向许衡和刘磐行礼。
许衡仔细端详着他们,沉声问道:敢问五位尊姓大名?
五人依次答道:
益阳羊栈岑狼。
湘人张汤。
沅陵相单疆。
沅南百里浠。
五溪沙摩柯。
听到最后一个名字,许衡微微一愣。
沙摩柯?
这可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他抬眼望向那名五溪蛮将——
只见此人身形魁梧,满脸虬须,黝黑的皮肤透着健硕,一双铜铃般的眼睛炯炯有神。
面上虽无皱纹,但许衡估摸其年岁与刘磐相仿,是个年轻将领。
短暂打量后,许衡收回目光:五位既收了刘某的赠礼,不返部族复命,却滞留于此,所为何故?
众人尚未应答,沙摩柯已踏前一步,声如洪钟:禀许君,我等奉族长之命督率两千役夫协办屯田,未得族长新令,断不敢擅自归去!
他嗓门洪亮,震得许衡耳朵发疼。
许衡揉了揉耳朵,说道:照这么说,你们五位是奉族长之命留在这里,协助我管理各族劳役的?
沙摩柯听着觉得不对劲,
怎么绕来绕去,自己反倒成了他的手下?
他皱着眉头仔细一想,突然意识到——
若是留在这里管束本族劳役,按约定确实要听命于他!
沙摩柯性格直爽,想明白后坦言道:府君说得在理。族长派我们监管本族劳役,但这四个月所有人手都归府君调配,我们自然也该听您调遣。
这时湘蛮将领张汤突然开口:我们五人表面是来监督劳役,实则是族长派来协助府君的。府君想必不熟悉蛮族习俗,有我们居中协调,能避免不少麻烦。
许衡惊讶地转头看向说话之人——
蛮族向来不会自称为。
更奇怪的是,此人说话带着标准官话腔调,
仔细听还夹杂着北方口音。
莫非......这个蛮族将领是汉人?
※※※
简单安顿好五名蛮将后,许衡让他们先回驿馆待命。
约莫一个时辰后,
他暗中派人将湘蛮将领张汤单独请了回来。
虽然与西汉酷吏同名,但眼前之人显然更为圆融。
张汤对这次秘密召见早有准备,行礼道:东海张汤,拜见两位府君。
徐州东海郡人?许衡诧异道,你既是东海士人,怎会来到荆南,还在湘蛮部落任职?
张汤叹息道:实不相瞒,家父当年受党锢之祸牵连,为避宦官 ** ,携全家逃至荆南,托庇于蛮族。我们父子两代都受湘蛮酋长重用,末将娶的也是蛮族贵女,如今已是第三代了。
许衡沉吟片刻,问道:党锢之祸早已平息,先生为何仍滞留南疆?何不返回故里?
张汤长叹一声:当年先父南迁时变卖家产,族中旁支早已分家自立,数十年来少有联系。我们这一脉久居湘中,徐州的户籍想必早已注销。如今若回东海故郡,怕是连寒门都称不上......与其回乡遭人轻视,不如在荆南安心定居。
许衡了然颔首。
看来张汤之父当年行事太过决绝,根本未留退路,将这一脉彻底扎根荆南。
想必他那受党锢牵连的父亲,如今已然作古。
可惜却连累了后人。
他以为给子孙留下了安稳,殊不知张汤身为汉人,深知自家本是地方经学世家,却因父辈决策失误,被剔除出士族之列,
如今反倒沦落为与蛮夷为伍的底层——纵使受蛮族首领重用又如何?
在汉人眼中,终究是上不得台面的人物。
许衡轻叩桌案,问道:张先生可有归汉之心?
张汤郑重行汉礼:若无此念,方才在厅中又何必刻意用北地口音引起大人注意?
许衡展颜微笑:确实如此。你若不出声,我险些也将你当作蛮人。不过你已在湘蛮立足,年过三十,为何仍念念不忘此事?
张汤正色道:我自幼随父入蛮,毕生与蛮人周旋,即便重归汉籍,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但我有四子一女,实在不愿他们重蹈覆辙,生为汉人却永居蛮夷之地。
他语气愈发坚定:我东海张氏本是经学世家,却无端沦落至此,子孙何其无辜?
许衡深以为然。
本是堂堂大汉子民,却因父亲畏首畏尾,生生沦为底层贱籍,更将累及数代子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