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山,师傅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是从两百年的记忆中艰难提取出来的,每隔半年,会开合一次。
开合一次?
对。师傅点头,当初那些把我囚禁于此的人,布下的是一个循环禁制。禁制每半年会有一个短暂的衰弱期,大约持续十二个时辰。那时,山体原本的裂缝会重新出现,虽然依旧狭窄危险,但以你现在的修为足够出去了。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个消息来得太突然,太震撼。
出去?
我真的还能出去?
回到那个有阳光、有清风、有花草树木的人间?
回到如烟、千柔、丹辰子他们身边?
回到那个动荡不安、却真实存在的世界?
巨大的喜悦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但下一刻,一个更尖锐的问题浮上心头。
若是这样?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师傅您为什么不出去?
这个问题问出口的瞬间,我就后悔了。
因为我看到,师傅那深陷的眼窝中,光芒骤然黯淡。
他沉默着,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
那具残破不堪的身体。
失去了一条腿,肌肉萎缩如枯柴,皮肤紧贴着骨骼,胸膛上纵横交错的刀疤如同蜈蚣般狰狞。
还有那张脸,深陷的眼窝,高耸的颧骨,干瘪的脸颊,完全就是一具披着人皮的骷髅。
这样的身体,这样的模样
就算出去了,又能如何?
我?师傅忽然笑了,那笑声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这个样子,出去做什么?吓死那些凡人?还是让当年那些仇人看看,他们没能彻底弄死我,让我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两百年了!小子,你知道两百年是什么概念吗?他止住笑,声音陡然转冷,外面早就物是人非。我认识的人,早就死光了。我熟悉的世界,早就变了模样。我当年誓死守护的大明早就亡了。
现在的我,出去又能如何?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像老鼠一样苟延残喘?还是拖着这副残躯,去找那些仇人的后代报仇。如果他们还有后代的话?
他摇了摇头,那动作缓慢而沉重。
不,没必要了。
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等。等一个能替我完成那件事的人。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目光锐利如剑,仿佛要刺穿我的灵魂。
而现在,我等到了。
我心头一凛。
师傅的意思是?
你答应过我的。师傅的声音陡然转冷,冰冷得让洞穴的温度都下降了几分,若我的仇人是清廷,那便是你的仇人。
我重重点头:弟子记得。
记得就好。师傅缓缓说道,那么,我接下来要交代你的事,你要一字不落地记住。若是忘了,或是阳奉阴违。
他的眼中爆射出实质般的寒光!
那寒光如此凛冽,以至于让我瞬间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一辈子做错了很多事,但希望这一次,我没有看错人。
一个活了至少两百年、修为深不可测的老怪物,如今要拿所有希望,赌在一个相处数月的人身上,怕是对自己有一个交代而已,至少,我是他的唯一希望。
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唏嘘,肃然道:师傅请讲。弟子周安,必不负所托。
师傅盯着我看了许久,仿佛在确认我的诚意。
然后,他缓缓开口,说出了那个他等待了两百年的秘密。
我要你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找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本该属于大明的东西。师傅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追忆,当年清兵入关,崇祯皇帝煤山自缢前,曾将一样关乎国运的重宝,托付给了身边最信任的锦衣卫指挥使。
我的心跳骤然加速。
锦衣卫指挥使?
那件重宝,名唤江山印。师傅一字一句道。
江山印?!
我几乎要惊叫出声,但我立刻拿出来,是想听听师傅继续说下去,说说他的故事,说说江山印的由来。
不是你们知道的那方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师傅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那方早就毁了。我说的是另一件。大明开国时,洪武皇帝命人秘密雕琢的江山印。
此玺以昆仑神玉为材,取东海蛟龙之血浸染,内蕴一道完整的华夏龙脉气运。得此玺者,可得天下正统,可聚万民之心,可逆转国运。
我的呼吸粗重起来。
当年崇祯皇帝自知大势已去,将江山印交给锦衣卫指挥使,命他携玺南下,联络南方抗清义军,以期东山再起。可惜
师傅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刻骨的恨意。
那指挥使刚出京城,就遭到了埋伏。不是清兵,而是自己人。
自己人?
对。师傅冷笑,朝中早有大臣暗中投清,将此事泄露。清廷派出了最精锐的粘杆处高手,联合几个早就被收买的江湖败类,在河北境内截杀了那位指挥使。
江山印不知所踪。师傅摇头,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锦衣卫高手几乎死绝,粘杆处也损失惨重。最后江山印在混战中消失,有人说被某个江湖人趁乱夺走,有人说掉进了黄河,还有人说被清廷秘密找到了,但不敢公开使用,只能藏于大内深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要你做的,就是找到江山印的下落。如果它还在清廷手中,就想办法夺过来。如果流落民间,就找到它,保护好它。
此物,绝不能再落入清廷之手。
师傅的故事讲到一半。
老夫那时,在南京。师傅的声音沙哑而缥缈,仿佛穿越了两百年的时光,福王朱由崧即位,改元弘光。朝堂之上,阉党余孽与东林党争权夺利;军营之中,四镇总兵拥兵自重,互相攻讦。人人都说中兴有望,可老夫看得明白,那不过是
他顿了顿,深陷的眼窝中闪过一丝痛楚: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我盘膝坐在他对面,静静聆听。
洞穴内只有远处潺潺的水声,和师傅那苍老如枯木的声音。
老夫本名朱聿铿,乃神宗皇帝之孙,福王朱常洵之子,弘光帝朱由崧的堂弟。师傅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按辈分,该封郡王。但国难当头,谁还顾得上这些虚名?
我心中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