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叶号拖着半残的躯体滑进神国光膜时，中央广场上已经站满了人。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所有人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追随着那艘外壳焦黑、多处破损的飞船缓缓降落。舱门打开，顾尘四人走出来时，人群中才响起低低的、克制的吸气声——他们看起来太狼狈了。
顾尘脸色苍白如纸，眼角和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走路时脚步有些虚浮。岩魁半边身子缠着临时绷带，露出的皮肤上满是灼伤和淤青，新到手的“碎盾锤”锤头缺了一角，暗金色光泽几乎消失。苏凌薇的左臂不自然地垂着，显然是脱臼或骨折，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用右手撑着腰。蕨的状态最让人心疼——她被两位青灵长老扶着，整个人几乎虚脱，眼神涣散，生命能量透支到了极限。
石豆第一个冲上来，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红着眼眶道：“医疗队！快！”
等候多时的医护人员立刻上前，用悬浮担架将蕨抬走。光羽族的治疗师们则开始为顾尘和岩魁检查伤势、输送温和的生命能量。铁砧氏族的工匠们围着那柄破损的碎盾锤，小声讨论着修复方案。
羽织长老走到苏凌薇身边，轻声道：“苏统帅，你的手臂需要立刻处理。光羽族的接骨术配合生命能量，半天就能恢复。”
苏凌薇点了点头，没说话，任由治疗师将她带走。
顾尘拒绝了立刻去医疗区的建议，坚持要先上高塔，将武器碎片安置好。石豆拗不过他，只好搀扶着他一步步登上塔顶。
第五个基座已经准备好。当顾尘将银蓝色的梭形晶体放上去时，五块碎片同时亮起——暗金、淡蓝、翠绿、纯白、银蓝，五种光芒交织、旋转，形成一个更加复杂、稳定的五角星能量循环。高塔顶端的星墟之源投影瞬间暴涨，光芒笼罩了整个神国上空，甚至短暂地驱散了终焉星墟永恒的昏暗。
所有神国居民都看到了这一幕。农田里劳作的人停下了手中的活，工坊里的工匠放下了工具，训练场上的护卫队员收起了武器。他们仰头看着那片从未如此明亮过的天空，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更加坚韧有力的能量脉动。
“五块了……”人群中，有人喃喃道。
“还差最后一块。”旁边的人接话，语气里既有希望，也有忧虑。
塔顶，顾尘看着五块碎片共鸣产生的能量光流，感受着那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体内流淌。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精神却为之一振。
璃月的灵体从四色晶核中浮现，此刻的她几乎与真人无异，长发如星河流淌，眼眸深邃如夜空。她伸手轻抚武器碎片，碎片表面的银蓝星辉温柔地回应。
“星殒之矛的碎片回家了。”璃月轻声说，“虽然还不完整，但五块共鸣已经能激活部分方舟的基础协议。顾尘，你现在可以短暂地召唤‘方舟虚影’，虽然只有十分之一的大小和百分之一的力量，但足以抵挡一次规则层面的毁灭攻击。”
“代价呢？”
“消耗全部五块碎片储存的应急能量，以及你自身80%的星墟之力。使用后，五块碎片会进入至少三天的沉寂期，无法提供任何辅助。而且……方舟虚影的出现可能会被某些存在感知到。”
顾尘点头：“关键时刻的保命底牌。知道了。”
他在塔顶盘膝坐下，开始调息恢复。石豆守在一旁，欲言又止。
“说吧，什么事。”顾尘闭着眼睛道。
石豆挠挠头：“老大，你们不在的这几天，神国里……出了点小问题。”
“又是资源分配？”
“不是，这次是……信仰问题。”
顾尘睁开一只眼：“信仰？”
“对。”石豆压低声音，“新加入的那批‘晨星遗民’，您还记得吧？就是那个在终焉灾难前信仰‘群星之神’的小文明。他们最近开始在私下里传播教义，说群星之神会在末日时降临，拯救信徒。还暗示说，咱们收集方舟碎片的行为可能会触怒神明，招来更大的灾难。”
顾尘眉头微皱：“多少人信了？”
“不多，大概几十个，大多是晨星遗民自己人。但影响不好。昨天有两个信徒在工坊里拒绝工作，说要祈祷，差点和铁砧氏族的人打起来。羽织长老去调解，结果被他们说‘光羽族也是异教徒，迟早会被净化’。”
“羽织长老什么反应？”
“她没生气，只是很平静地说：‘如果祈祷能种出粮食、造出武器、打退敌人，那你们可以整天祈祷。如果不能，就请先完成自己的工作。’”石豆模仿着羽织那种温和但不容置疑的语气，“那两个人被说得哑口无言，灰溜溜回去干活了。但我觉得这事儿没完。”
顾尘沉吟片刻：“让阿尔法监控一下他们的通讯和集会。只要不破坏神国稳定、不影响任务，暂时不用管。但如果有人煽动叛乱或者故意破坏……”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按战时条例处理。”
“明白。”石豆记下，又说，“还有件事儿——咱们的能源中枢碎片接入后，神国的扩张速度加快了。昨天在东边新‘长’出来一片山地，里面发现了稀有的‘规则结晶矿脉’。铁砧工坊和星灵族的学者都想开采，但采矿方式有分歧：工坊想直接炸开矿脉，快速获取原料；学者们认为粗暴开采会破坏结晶的规则完整性，应该用温和的能量共振慢慢提取。”
“哪边有理？”
“都有理。工坊那边急着要材料制造新装备，为去寂灭之眼做准备。学者们则担心破坏矿脉可能引发局部规则紊乱，影响神国稳定。”
顾尘揉了揉眉心：“让羽织长老牵头，组织双方开个会，定个折中方案。比如先开采表层矿石用于急需，深层矿脉用共振法慢慢来。时间不等人，但也不能杀鸡取卵。”
石豆连连点头：“还有最后一件事——您之前让我留意的人才。光羽族的羽织长老确实能力出众，处理内政外交都很有一套。那个墨辰，就是机械神国救出来的俘虏，最近在工坊里帮忙改进能量武器，提出了几个很有价值的点子。还有铁砧·重山，虽然脾气直，但训练预备队很用心，队员们都服他。”
“记下来。等寂灭之眼任务结束，神国需要建立更正式的行政和军事架构。这些人都是未来的骨干。”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神国的近况，直到治疗师上来催促，顾尘才被“押送”到医疗区。
接下来的三天，神国进入了紧张的“战前休整期”。
顾尘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恢复，同时熟悉五块碎片共鸣后的新能力。璃月全程指导，将星灵族关于寂灭之眼的有限知识全部传授给他。
“寂灭之眼不是一个固定的空间区域。”璃月用星辉在空中勾勒出模型，“而是一个不断移动、变化的‘规则漩涡’。它的核心是终焉灾难的爆发点，时间和空间在那里已经彻底绞碎，形成了某种……‘无概念的混沌’。文明火种数据库和方舟核心碎片，就在那片混沌的中心，被一层‘因果绝缘层’保护着。”
“因果绝缘？什么意思？”
“就是一切因果关系在那里都无效。”璃月解释，“你攻击，不一定能命中；你防御，不一定能挡住；甚至你‘存在’这件事本身，都可能被随机否定。那是终焉星墟最底层规则的体现——纯粹的、绝对的混乱。”
顾尘倒吸一口凉气：“那怎么进去？又怎么拿东西？”
“需要‘钥匙’。”璃月指向五块碎片，“五块共鸣产生的方舟虚影，就是钥匙。虚影能短暂地在混沌中开辟出一条稳定的‘因果通道’，让我们进入核心。但通道只能维持很短时间——根据计算，大约三分钟。三分钟内，我们必须找到碎片和数据库，然后返回。”
“三分钟……太短了。”
“所以需要精确的计划和完美的执行。”璃月严肃地说，“而且，观察者的归墟仪式如果在我们进入期间启动，可能会干扰因果通道的稳定性，甚至导致通道崩塌。我们必须抢在他们完成仪式前行动。”
“仪式进度现在如何？”
“阿尔法一直在监控。目前进度78%，还在稳步推进。但有个坏消息——观察者似乎从青灵废墟的母树那里抽取到了足够的‘稳定剂’，仪式速度可能会加快。最新预测，完成时间从原来的五十八天，缩短到了……四十天。”
四十天。比原计划少了十八天。
压力陡增。
与此同时，神国内部的准备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
铁砧工坊修复了碎盾锤，还根据武器碎片的部分数据，制造了一批“星辉能量弹”——这种弹药击中目标后会释放短暂的规则干扰，虽然效果远不如碎片本身，但对付普通适应体足够了。岩魁试射了几发，很满意：“这玩意儿比俺的锤子打得远！”
苏凌薇的骨折在光羽族治疗术下迅速愈合。她利用养伤时间，重新制定了针对寂灭之眼的战术方案，将三分钟的行动窗口细化到了每一秒该做什么、谁负责什么、出现意外如何应对。方案打印出来厚厚一沓，岩魁看了直咧嘴：“这比俺老家婚宴的菜谱还复杂。”
蕨在两位青灵长老的精心调理下，第三天就恢复了行动能力。但她没有闲着，而是利用生态模块碎片的力量，培育出了一批特殊的“共生种子”。这些种子植入体内后，可以与佩戴者共享生命力，在一人重伤时自动转移生命能量续命，相当于多了半条命。缺点是种子只能维持七天，且每人只能植入一颗。
“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蕨将四颗种子分别交给顾尘、苏凌薇、岩魁和自己，“但希望用不上。”
第四天，顾尘出关，召集核心成员开最后一次战术会议。
会议室里，全息投影展示着寂灭之眼的模拟结构和行动路线。每个人都神情凝重。
“四十天后，观察者的归墟仪式将完成。”顾尘开门见山，“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进入寂灭之眼，拿到最后一块碎片和数据库。行动计划分三步：第一步，潜入寂灭之眼外围，避开观察者的警戒网；第二步，激活方舟虚影，开辟因果通道，进入核心；第三步，三分钟内完成搜寻和撤离。”
苏凌薇补充细节：“潜入阶段由我和岩魁负责清理沿途威胁，顾尘和蕨保存实力。进入核心后，顾尘和璃月负责定位碎片，蕨用生命能量维持通道稳定，我和岩魁警戒可能出现的‘概念生物’。拿到目标后，由顾尘用虚空折跃带所有人原路返回，如果折跃失效，就按备用方案b，从预定撤离点强行突破。”
阿尔法的投影出现在会议桌中央：“我通过能源中枢碎片的网络，可以远程为你们提供实时规则波动监测和路径修正。但寂灭之眼内部的规则干扰太强，通讯可能会中断。建议在进入前，设定几个关键时刻的自动行动指令。”
“同意。”顾尘点头，“另外，关于观察者的仪式……我们有没有可能远程干扰？”
“有。”阿尔法调出青灵废墟的扫描图，“蕨姑娘之前安置的母树信标还在生效，持续干扰着秩序矩阵。如果我们能在仪式进行到关键时刻，向信标注入一次强能量脉冲，可能会引发矩阵过载，拖延仪式进度。但这样做也会暴露信标位置，观察者可能会摧毁它。”
“能拖延多久？”
“估计三到五天。”
顾尘看向蕨：“值得吗？”
蕨沉默片刻，点头：“值得。母树已经承受了太多，如果能用这种方式帮助大家，她不会犹豫的。而且……信标被摧毁后，母树会暂时摆脱抽取，有机会恢复一些元气。”
“那就这么办。”顾尘拍板，“出发前一天，由阿尔法执行脉冲注入。我们趁乱潜入寂灭之眼。”
会议结束后，众人各自去做最后准备。顾尘独自留在会议室，看着投影中那片不断旋转的、混沌色的“眼睛”，久久不语。
璃月出现在他身边：“担心？”
“嗯。”顾尘诚实地说，“这次比任何一次都危险。不光是对手和环境，还有时间……三分钟，太短了。任何一个环节出错，我们都可能永远留在里面。”
“但你们没有退路。”璃月轻声说，“神国的五千多人，青灵废墟的母树，甚至整个终焉星墟里还在挣扎的文明……都在看着你们。方舟是唯一的希望。”
“我知道。”顾尘握紧拳头，“所以才更怕失败。”
璃月将手轻轻放在他肩上——这是她第一次以灵体状态做出实质接触。手很轻，几乎没有重量，却带着温润的星辉暖意。
“顾尘，你不是一个人。”她的目光温柔而坚定，“你有愿意为你赴死的队友，有将希望寄托于你的人民，还有……我。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陪着你，直到最后。”
顾尘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她眼中倒映的星光，心中那股沉甸甸的压力，似乎轻了一些。
“谢谢。”他低声说。
第五天，出发前夜。
神国举行了简单的饯行仪式。没有盛大的宴会，只是在中央广场点起了篝火，人们围坐在一起，分享食物，低声交谈。顾尘四人没有参与，他们在各自的房间里做最后的检查。
岩魁一遍遍擦拭着碎盾锤，虽然锤头已经修复，但表面的光泽再也回不到最初。他嘀咕着：“老伙计，这是最后一哆嗦了。完事儿后，俺请你泡最好的能量温泉。”
苏凌薇将每一件装备都检查了三遍，弹药、能量匣、备用零件、急救包……分门别类放好。她的动作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某种仪式。
蕨坐在生命花园里，与新生母树幼苗轻声说话。幼苗的枝叶轻轻摇曳，仿佛在回应。两位青灵长老站在远处，默默地为她祝福。
顾尘则登上了高塔顶层。五块碎片在基座上静静旋转，光芒温和而坚韧。他将手放在星墟之源投影上，感受着那股浩瀚的力量。
“明天，就要去终结这一切了。”他轻声说。
投影微微波动，仿佛在回应。
夜深了，篝火渐渐熄灭。人们陆续散去，神国陷入沉睡。
而在虚空的另一端，寂灭之眼缓缓旋转，混沌色的光芒如同巨兽的瞳孔，冷漠地注视着这片逐渐崩坏的世界。
四十天倒计时，还剩下三十九天。
明天，最后的征程，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