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第一场雪悄然降临郯城,细碎的雪花覆盖在断壁残垣上,将战火的痕迹暂时掩埋。郡守府前,等待领取冬赈的百姓排成长龙,呵出的白气在寒风中交织。
谢玄站在府门内,望着井然有序的队伍,不禁感叹:“围城两月,城中粮草将尽时都未见百姓慌乱。如今战事已歇,反倒要陆兄亲自督导赈济。”
陆昶正俯身检查赈粮的质量,闻言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善攻心者必善抚心。战时军民一心,是因为都知道城破之日便是末日。如今危险已过,若让百姓寒了心,来年谁还愿与郯城共存亡?”
他走到一口大锅前,舀起一勺热粥细细察看。粥不算稠,但米粒饱满,还掺着切碎的陆公薯块。
“老丈,”陆昶唤住一个刚领完粥的老人,“这粥可还够吃?”
老人颤巍巍地行礼:“回府君,足够,足够!比去年冬天的赈粥还要厚实些。”
陆昶点点头,又对负责施粥的吏员吩咐:“老人和孩子要多给一勺。雪天寒冷,让他们吃饱些。”
谢玄看着这一切,若有所思。待队伍渐散,他与陆昶并肩往府内走去。
“陆兄方才说善攻心者必善抚心,可是指要洞察百姓疾苦?”
陆昶哈出一口白气,望着漫天飞雪:“不止如此。灼见其虑,以情理释之——你要真正明白他们在想什么,在怕什么,在盼什么。”
他停在廊下,指着远处正在修缮的民居:“围城时,百姓最怕的是城破人亡;如今他们最怕的是寒冬难熬,是春耕无种。我们提前发放过冬粮种,组织修缮房屋,就是消除他们的顾虑。”
谢玄恍然大悟:“所以陆兄这些时日亲自督导赈济,是要让百姓知道,郡守府始终与他们同甘共苦?”
“正是。”陆昶推开书房的门,炭火的暖意扑面而来,“利器之恶不在其利,而在其人。政令本是利器,善用则无攻,恶用则相攻。”
书房内,王匠头正在等候。见二人进来,他连忙起身:“府君,按您的吩咐,城北的织坊已经改建完毕。缴获的燕军帐篷都改成了冬衣,明日就能发放。”
陆昶仔细询问了改建的细节,又嘱咐道:“记得优先发给孤寡老人和阵亡将士的家属。”
待王匠头告退,谢玄忍不住问道:“陆兄连这些琐事都要亲自过问?”
陆昶在炭盆边坐下,伸手取暖:“你以为这是琐事?同天下利者得天下,擅天下利者失天下。这些冬衣发放得是否公允,直接关系到民心向背。”
他拨了拨炭火,继续道:“你可知为何郯城被围两月,城中无人叛变?”
谢玄思索片刻:“因为陆兄早有准备,城中粮草充足?”
“这只是一方面。”陆昶摇头,“更重要的是,百姓知道,无论战时平时,我都会与他们同甘共苦。围城期间,我与士兵同食;如今发放冬衣,我优先照顾弱者。百姓看在眼里,自然愿意以诚相待。”
窗外,雪越下越大。陆昶起身推开窗户,寒风裹着雪花卷入室内。
“你看这雪,”陆昶伸手接住几片雪花,“看似冰冷,却能保护越冬的麦苗,来年化作春水滋润大地。治理百姓也是如此,看似严厉的政令,若出自公心,最终受益的还是黎民。”
谢玄若有所悟:“所以陆兄坚持要亲自发放第一批冬衣?”
“不错。”陆昶关窗回身,“明日你同我一起去。要让百姓亲眼看见,他们的疾苦郡守都放在心上。”
次日清晨,雪后初晴。城北织坊前早已排起长队。陆昶与谢玄准时出现,亲自将冬衣一件件交到百姓手中。
一个老妇人接过冬衣时,突然跪地哭泣:“府君大恩,老身的儿子战死在城头,如今就剩下我们老两口...若不是府君照拂,这个冬天怕是熬不过去了。”
陆昶连忙扶起老人:“老人家请起。您的儿子为郯城捐躯,我们照顾您是应该的。”
他转向众人,提高声音:“阵亡将士的家属,郡守府会一直照顾下去。只要我陆昶在郯城一天,就绝不会让英雄的家人挨饿受冻!”
人群中爆发出阵阵欢呼。谢玄站在一旁,看着这感人一幕,忽然明白了“善抚心”的真意。
回去的路上,谢玄感叹道:“今日方知,得民心者得天下的道理。”
陆昶微笑:“这还不够。接下来要尽快恢复城外的农田水利,让百姓对来年春耕有信心。还要重开学堂,让孩子们能继续读书。”
他停下脚步,望着雪后初霁的天空:“治理一方,就像培育这片土地。你要了解它的需求,消除它的恐惧,满足它的期盼。如此,它才会回报你累累硕果。”
雪光映照下,陆昶的身影显得格外挺拔。谢玄忽然觉得,这位年轻的郡守不仅善战,更善治。在他身上,看到了为政者应有的担当与智慧。
“陆兄,”谢玄郑重道,“他日我若有机会治理一方,定当以你为楷模。”
陆昶拍拍他的肩膀:“记住,同天下利者得天下。这个‘利’,不是权术,不是谋略,而是真心实意为百姓谋福祉。”
风雪又起,但郯城百姓的心中却格外温暖。因为他们知道,再冷的冬天也能安然度过。而这,正是最强大的城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