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夫曼成了整个现场绝对的核心。他穿梭在忙碌的人群中,额头上密布的汗珠沿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沾湿了衣领。
他的手指因长时间紧握炭笔和触碰冰冷的金属部件而微微颤抖,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所有的犹豫和恐惧都被抛到了脑后,只剩下全神贯注的计算与指挥。
“急冷塔注水!流量再加大一成!”
“洗涤塔的氨水循环启动了没有?检查喷头是否堵塞!”
“吸附层的活性炭……对,就是那些处理过的黑石碎块,填装密度要确保均匀!”
“这里的‘气流引导’符文能量输出不稳,萨满小组,立刻调整!”
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指令都精准地指向问题的关键。
肯特带领的铁匠团队挥汗如雨,按照图纸飞快地锻造和安装着各种奇形怪状的金属构件。
崩石和他的狗头人工匠们则以惊人的效率堆砌、粘合着耐火砖,构建塔体。
萨满们围在关键节点低声吟唱,引导着微弱的魔力流注入那些刚刚铭刻完成的简易符文。
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也是一场对理论的极限验证,没有人敢保证这套仓促上马的装置一定能成功,失败的后果不堪设想。
但此刻所有人都选择相信霍夫曼,相信他那份被恐惧深藏已久的天才。
楚天站在稍远的安全区域,冷静地注视着一切,他没有插手具体的指挥,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稳定力量。
他的目光偶尔扫过那片依旧弥漫着些许毒气的救援区,矿渣和黑爪等人还在奋力将最后几名昏迷的工匠转移出来,他们自己的脸色也显得十分难看,显然吸入了不少毒气。
更远处,诺贝依旧像根木桩似的站在那里,焦黑的身影在忙碌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和孤寂。
“看来这次爆炸,炸醒的不止一个人。”楚天心中暗忖,他没有立刻去处理诺贝,眼前的煤气危机才是首要任务。
突然,负责观察排气口的准星发出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喊:“变了!颜色变了!”
众人立刻循声望去。只见那根原本喷吐着淡黄色致命气体的临时排气管末端,此刻涌出的气体颜色明显变淡,几乎呈无色状态,而且那股刺鼻的臭鸡蛋味也大幅度减弱!
“检测气体!”霍夫曼立刻下令。
一名萨满小心翼翼地用一个小型的水封瓶采集了些许气体,移到远处安全地点,用一个小小的点火装置靠近瓶口。
“噗”的一声轻响,一股淡蓝色的、稳定的火焰在瓶口燃起,不再像之前那样夹杂着黑烟和爆鸣。
“成功了!有毒成分大幅降低!这气体可以安全燃烧了!”那名萨满兴奋地喊道。
紧接着,更令人振奋的消息传来,肯特检查了连接焦炭炉的新管道,大声汇报:“炉内回压稳定!新装置运行正常!泄漏源已经被完全控制!”
“太好了!”
“霍夫曼大师万岁!”
“我们做到了!”
刹那间,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之前的紧张与绝望。
疲惫不堪的工匠和萨满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不少人直接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脸上洋溢着激动与自豪。
尽管这套应急装置还很简陋,许多细节需要后续完善,但它成功了!
它证明了霍夫曼理论的正确性,更挽救了无数生命,避免了一场可能将大半个工业区夷为平地的二次爆炸。
霍夫曼本人则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踉跄一步,靠在了旁边尚未完全冷却的急冷塔外壁上。
他闭上双眼,胸口剧烈起伏,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海啸。
是摆脱梦魇的解脱?是才华得到验证的激动?还是仅仅是一种……终于能够直面过去迈出一步的轻松。
良久,他才缓缓睁开眼,看着周围那些充满敬佩和感激的目光,一种久违的暖意开始在心间流淌。
危机解除,善后工作迅速展开,灰眼带着药剂部的学徒们忙着为中毒的工匠检查和解毒,救援人员相互搀扶着到一旁休息,工程队开始评估爆炸对周边建筑的损害。
而诺贝依旧站在那里,只是他的姿势不再那么僵硬,微微佝偻着背,目光低垂,看着脚下焦黑破碎的土地,以及不远处那些被抬走的工匠。
他脸上的傲慢和狂热早已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沉重的情绪,混杂着震惊、茫然、后怕,以及一丝逐渐清晰的悔恨。
“这就是……我追求的“艺术”带来的吗?”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放着爆炸后的景象。
弥漫的毒烟、倒下的身影、奋不顾身的救援、还有霍夫曼那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背影。
与他那追求瞬间毁灭的“美学”相比,霍夫曼那种化险为夷、拯救生命的力量似乎是另一种更值得尊敬的“创造”。
而他差点成了毁灭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这种认知像一把冰冷的锉刀,反复刮擦着他一直以来的信念。
他没有离开,就这么沉默地站着,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当大部分紧急事务处理完毕,楚天终于将目光投向了他。
没等楚天开口,诺贝却主动迈开了脚步,步履有些蹒跚地走到了楚天面前。
他抬起头,脸上黑灰与血污混杂,看起来狼狈不堪,但眼神却异常清明,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干涩而低沉:“酋长……我……错了。”
这句话仿佛有千钧重,说完之后,他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但目光依旧没有躲闪。
“我太过傲慢,沉迷于所谓的‘终极美学’,无视安全,罔顾他人性命……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他的声音逐渐稳定下来,带着深刻的反省,“我看到了,爆炸不只是我实验室里的事情,它会波及无辜,会毁掉大家辛苦建设的成果,会……夺走生命,我不能再这样下去。”
楚天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应,等待着他后面的话。
他能感觉到,诺贝的认错并非出于恐惧惩罚,而是真正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