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蝴蝶忍带着一身寒气与怒气冲进分部大门时,预想中的最后一道阻拦并未出现。内部一切如常,甚至有些冷清。这反常的平静反而让她微微一愣,但此刻的她已无暇细想。
分部的前台负责人是一位在这里工作了很多年的老成员,他显然对总部那边发生的惊天动地一无所知。看到蝴蝶忍突然出现,他先是惊讶,随即立刻换上热情而略带歉意的笑容迎了上来:
“唉……?是忍大人啊!真是稀客!抱歉抱歉,我们没接到您要来的通知,有失远迎了!” 他搓着手,语气熟稔而自然,仿佛只是在接待一位偶尔到访的上级,“您是……来看先生的吗?”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遗憾,继续说道:“他……唉,都两年没来了呢。我们还挺想念他的。说起来,两年前他最后一次离开时,我们还听说您和先生好事将近,要结婚了呢?真是天大的喜事啊!后来是办了吗?您这次来是……?”
前台的话语如同数道惊雷,接连劈在蝴蝶忍的心头!
先生。 两年没来。(时间与她记忆缺失完全吻合) 结婚。 好事将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她被灌输的“被甩了的负心人”的虚假叙事!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伴随着被彻底欺骗的狂怒,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她感觉自己的指尖都在发麻,心脏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胸骨。
她强行压下几乎要脱口而出的质问,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她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冷静,但声音已经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冰碴:
“好吧……不生气……” 她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眼前这个无辜的知情者说,紫眸中风暴凝聚,“请您……再说详细些。”
她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前台负责人,一字一顿地问道:
“他……两年前,回来过吗?”
她要知道细节,要知道那个被所有人联手掩盖的、关于“结婚”的传闻,要知道那个“先生”在两年前,究竟做了什么,又为何“消失”!
……
……
……
那一夜,无限城的尘埃落定,黎明的光芒刺破长久以来笼罩世界的阴霾,也照进了这处位于小镇边缘、并不起眼的鬼杀队分部。
晨光熹微中,当最早起来打扫庭院的隐队员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人影,静静地站在庭院中央,背对着大门,仰头望着天际那抹逐渐扩大的鱼肚白。
他穿着一身毫无装饰的玄色衣袍,身形看起来有些单薄,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风尘与疲惫。气息内敛到了极致,若非肉眼看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是先生。
那位神秘莫测,数年前来到分部,却又长期停留在蝶屋的“先生”。
“先……先生?” 隐队员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低呼出声。
黑袍人影闻声,缓缓转过身。依旧是那张平平无奇、看过即忘的面容,神情是一贯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添了几分难以触及的淡漠。只是那双眼睛,在初升的朝阳下,似乎沉淀了太多东西,深得像不见底的古井,映不出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沉寂的虚无。
“早。”他开口,声音有些低哑,却依旧温和,听不出任何异常。
“您……您怎么回来了?”隐队员又惊又喜,还有些手足无措。分部的人们早已习惯了先生的长期缺席,尤其在昨夜那场决定世界命运的大战之后,他们都以为,像先生这样的人物,必然会在总部参与庆典,或者有更重要的事情处理。
“事情了了,便回来了。”他简单地回答,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他没有解释自己为何而来,也没有提及任何关于决战、关于胜利、关于牺牲的字眼。仿佛那席卷整个鬼杀队的狂喜与悲恸,都与他无关。
他抬步,像过去无数个清晨一样,熟门熟路地走向后院那片被精心打理过的药材圃。
分部的工作很快照常展开,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兴奋与躁动。人们窃窃私语着昨夜传回的零星消息,谈论着无惨的灭亡,谈论着柱们的奋战与牺牲,言语间充满了激动与泪水。
而先生,却像是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沉默地穿行在药架与晾晒药材的簸箕之间,动作一如既往的精准、优雅。他检查着当归的干燥程度,用手指捻起一撮黄耆嗅其药性,将有些凌乱的甘草枝条重新理顺、捆扎。他的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植物,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易碎的梦境。
有年轻的队员兴奋地跑过来,想与他分享胜利的喜悦,却在他那片沉寂的气场前不由自主地噤了声,只得到他一个微微的颔首。
有负责后勤的队员送来简单的饭食,他道了谢,安静地吃完,碗筷摆放得一丝不苟。
他几乎不主动与人交谈,对于队员们按捺不住的、关于决战细节的旁敲侧击,他也只是用最简洁的词语回应,或者干脆沉默以对。他的存在,像一块投入沸水的冰,并未被同化,反而让周遭的喧嚣显得有些不真实。
时间就在这片异的平静中流淌。午后阳光正好,他搬了张矮凳,坐在廊下,开始处理一批新送来的、带着泥土的茯苓。小刀在他手中灵活地旋转,削去粗糙的外皮,露出里面白色的内里。他的动作不疾不徐,神情专注,仿佛这是世间唯一重要的事情。
有细心的老队员隐约觉得,先生今天有些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说不上来。他似乎……看得更仔细了些,动作也更慢了些。以往,他处理药材效率极高,完成后便会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者干脆离开。但今天,他好像格外留恋这里的一切。
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也给他那身黑袍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大部分队员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陆续离开,或是聚在一起,准备以他们的方式庆祝这历史性的胜利。
先生却依旧留在后院。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到点下班”,而是开始了……打扫。
他先是拿起扫帚,将散落在地上的药渣和落叶仔细地清扫干净,连角落里的蛛网都轻轻拂去。然后,他打来清水,用抹布一遍遍地擦拭着药架、工作台,甚至是廊下的栏杆。他的动作依旧平稳,没有一丝焦躁,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天色渐渐暗沉下来,星辰开始在墨蓝的天幕上闪烁。分部里只剩下零星几个负责值守的队员,他们看着先生仍在忙碌的身影,心中充满了疑惑,却无人敢上前打扰。他周身那股无形的、疏离的气场,在此刻变得格外浓重。
终于,他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整个后院,以及他常活动的区域,被打扫得一尘不染,药材分门别类,摆放得整整齐齐,比他刚来时见过的任何一天都要整洁、有序。
他站在院子中央,缓缓环视四周。目光掠过那些熟悉的药架,掠过他曾坐过的廊下,掠过这片他度过了相当一段平静时光的方寸之地。那目光里,似乎有极淡的留恋,但更多的,是一种彻底的、了无牵挂的清明。
他走到墙边,伸手,关掉了后院照明灯的开光。
“啪嗒。”
清脆的一声响后,黑暗温柔地笼罩下来,只有远处总部方向的天空,还隐约透着庆祝的火光。
他成了最后一个离开后院的人。
接着,他走向前厅,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清晰而孤独。他检查了每一扇窗户是否关好,将被人移动过的椅子轻轻推回原位,拂去前台桌面上一点不存在的灰尘。
最后,他停在了分部的大门口。
值守的队员看着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比如“先生再见”,或者“明天见”。
但他没有给他说出口的机会。
先生伸出手,握住了大门的把手,微微用力。
“吱呀——”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他站在门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这栋沉浸在夜色与胜利喜悦中的建筑。里面的人们,或许正在畅想没有鬼的未来,或许在缅怀逝去的战友,他们并不知道,刚刚离开的这个人,为这场胜利,以及他们所能拥有的未来,究竟付出了什么。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然后,他转过身,玄色的衣袍融入浓重的夜色,步伐平稳,没有一丝犹豫,向着与总部、与蝶屋、与所有熟识之人相反的,未知的黑暗走去。
身影渐行渐远,最终彻底消失在了道路的尽头。
他关上的,不仅仅是分部的大门和灯。
也像是,为自己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落下了无声的锁。
那一夜,他打扫干净了所有痕迹,也带走了关于“先生”在此存在过的、最后一丝烟火气。留给众人的,只有一个整洁得过分的空间,和一个再也没有归来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