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熏香的烟雾似乎都因为萧则诚那句“山上啊…”而凝滞了片刻。季言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即将触摸到这个世界的核心真相，心脏跳得像擂鼓。
萧则诚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带着一丝沉重与无奈，缓缓开口：“你既已知晓‘山上’，便当明白，我大胤看似疆域万里，皇权至上，实则…不过是‘玄元宗’放牧于凡尘的羔羊罢了。”
玄元宗！终于听到了这个名字！“东风”探到的情报偶尔会提到这个修真宗门，但由于“东风”潜伏人员无法深入核心，关于宗门的情报一直是云里雾里，只知道他们被隐晦地称为“山上”，看似超脱于世，又与大胤朝堂有些丝丝缕缕的联系。现在萧相提起，季言不禁精神一振，耳朵竖得更高了。
“玄元宗，传承久远，其实力深不可测，门人弟子如过江之鲫，真正的修真者数量，远非世俗世家可比。”萧则诚语气平淡，却字字千钧，“传闻他们拥有移山填海、摘星拿月之能，视凡人如蝼蚁。我大胤王朝，在他们眼中，不过是一处提供资源的牧场。”
“每年，皇室需代表大胤，向玄元宗进贡王朝税收的大半！金银、矿产、灵材、乃至有资质的童男童女…一切他们所需之物。”萧则诚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可以说，我大胤亿万子民辛苦劳作，最终大半成果，都流入了玄元宗的口袋。王朝的兴衰，皇室的更迭，某种程度上，皆取决于玄元宗的态度。”
季言听得头皮发麻。他所认知的修真者大都是超然物外、远离红尘的，只有在涉及天下苍生的重大事件时才会出手干预！怎么这个世界的反着来，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干预，这简直是寄生和干预，把整个国家当成了奴役对象！
“卧槽…这玄元宗也太黑了吧！简直是异世界版的血汗工厂主和黑人奴隶主啊！难怪大胤看起来总是有点虚，原来大部分血都被上头抽走了！”内心疯狂吐槽，“这哪是修仙，这是修吸血鬼吧！”
萧则诚继续道：“最初，玄元宗只扶持皇室，作为他们在凡俗的代理人。但久而久之，他们又担心皇室一家独大，尾大不掉，便又暗中扶持了十二家势力，分封为王，用以制衡皇室。这便是十二异姓王的由来。”
“再后来，其中有两王野心膨胀，试图摆脱控制，甚至暗中接触玄元宗的敌对势力，触怒了宗门。结果…玄元宗甚至无需亲自出手，只需表露一丝不满，其余十王便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立刻联合起来，将那两王撕得粉碎，瓜分了他们的封地和资源。自此，十二异姓王便成了如今的十大异姓王。”
季言背后冷汗涔涔。这就是绝对力量带来的威慑！都不用自己动手，下面的人为了讨好你，自然会帮你把不听话的清理掉！
“所以…皇室和十大异姓王，本质上都是玄元宗为了维持平衡而扶持的傀儡？他们之间打生打死，在玄元宗眼里，不过是狗咬狗，只要不影响上供，随便怎么闹？”季言感觉自己抓住了关键。
“可以这么理解。”萧则诚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不过，经过数千乃至上万年的绑定，皇室、十王与玄元宗早已深度交融，利益盘根错节。而维系他们地位的关键，除了世俗的权力，更重要的，是他们在玄元宗内部的话语权！”
“玄元宗每年会开放固定的名额，明面上允许大胤有资质的子弟入宗修行。但这些名额，都被他们皇族和十大世家牢牢垄断。任何试图绕过他们、自行觉醒修炼的散修，都会被他们视为威胁，派出所谓的‘清道夫’进行无情抹杀。”萧则诚的语气带着冰冷的寒意，“西山古观的覆灭，便是如此。”
季言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他怎么找都找不到修真信息，原来是人为制造了修真壁垒。皇室和十王垄断了上升通道，把持了修炼资源，谁敢自己“开机”，就得依附他们，不依附，就给你“格式化”…难怪欧阳明说散修艰难，根源在这里！
“而皇室子弟或十王子弟，一旦在玄元宗内表现出色，获得高位，其背后的家族在凡俗的话语权便会水涨船高。反之，若其在宗内失势，家族在凡俗的地位也会受到动摇。”萧则诚揭示了最残酷的规则，“所以，皇室与十王之间的争斗，明面上在朝堂，在疆场，暗地里，更在玄元宗内部！这是一场跨越两界的博弈！”
季言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彻底刷新了。这设定也太复杂了！简直就是凡俗王朝和修真宗门的双重权力游戏！难怪萧相、欧阳明他们行事如此谨慎，对付十王都要小心翼翼，分化瓦解，而不是直接硬刚。
他们的真正对手，根本就不是十王本身，而是十王背后的玄元宗！铲除十王，等于是在撬动玄元宗经营了上万年的凡俗统治根基！这绝对是捅马蜂窝的行为！
“所以…相爷，欧阳先生，崔大人…你们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季言的声音有些干涩。
萧则诚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沉默和眼神中的决然，已经说明了一切。
季言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压力。他之前还以为对手是十王，是那些修真世家，虽然强大，但至少还在一个“层面”上。现在才知道，真正的boSS高悬云端，俯瞰众生，以他们现在的实力，连挑战的资格都没有！
“这副本难度是不是有点离谱了？”季言内心哀嚎，“我一个刚出新手村的筑基小菜鸡，你告诉我终极boSS是统治服务器的高级公会？这还玩个毛啊！删号重练算了！”
似乎觉得给季言的冲击还不够，萧则诚又轻叹一声，抛出了一个更让季言绝望的信息：“而且，据欧阳明多年前带回的零星信息推测，玄元宗本身，似乎也并非高枕无忧。玄元宗之上还存在更加强大、更加古老的存在…或许是其他修真势力，或许是某些不可名状的域外邪魔…那等层面的争斗，已非我等凡人，甚至非寻常修真者所能企及和理解的了。”
季言：“……”
他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
套娃呢这是？！
刚还以为玄元宗就是终极boSS，结果你告诉我玄元宗只是一个小头目，上面可能还有更牛逼的？这还有完没完了？这世界的战力天花板到底有多高？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无限延伸的鄙视链，而他现在，正处于这条鄙视链的最底端，甚至连底端都算不上，只能算底端旁边的一粒尘埃。
“所以…我们挣扎半天，可能连人家玄元宗眼里的麻烦都算不上，顶多算是…牧场里几只不太安分的羔羊在尥蹶子？”季言有气无力地吐槽，感觉人生一片灰暗。
萧则诚看着他一副被玩坏了的表情，难得地露出一丝淡淡的、近乎安慰的笑意：“路要一步步走。玄元宗虽强，但其内部也非铁板一块，且其主要精力，恐怕也放在应对更高层面的威胁上。我们目前要做的，是先剪除其在凡俗的羽翼，断其资源，弱其根基。至于更高层面…非我等现阶段所能虑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季言还是感觉压力山大。这就好比告诉你，你的目标是造火箭上月球，但现在请先从学会拧螺丝开始…虽然步骤没错，但一想到最终目标，还是觉得遥不可及。
“学生…明白了。”季言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些遥不可及的烦恼压下，“眼下，还是先做好河西知府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吧。”
至少，河西府远离京城，也远离大胤的风暴中心，还能让他喘口气，靠着【每日修为+1】慢慢发育。
萧则诚点了点头：“你能如此想，便好。河西虽苦，却也是机遇。那里靠近边境，民风彪悍，却也少了些京城和江南的盘根错节。你若能在那里站稳脚跟，做出成绩，便是扎下了一根钉子。至于玄元宗…时机未到，暂且不必多想，但心中需有数。”
“学生谨记相爷教诲。”季言郑重行礼。这趟“补课”信息量巨大，他需要好好消化。他也知道，萧相对凌霜还有话交待，于是先行退出书房。
待季言退出书房后，萧则诚的目光转向一直静立在一旁，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凌霜。
“霜儿。”
“女儿在。”凌霜上前一步，声音清冷如常，但眼神专注。
萧则诚看着她，目光深邃：“季言此子，心性、能力皆非同寻常。观其所做所为，虽看似跳脱不羁，每每有惊人之举，然细究其根本，皆暗合经世济民之道，于细微处见真章，于不可能中辟蹊径。”
他略微停顿，继续道：“你此番随行，首要之务，仍是护卫其周全。如今局势，切记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仅来自摄政王一党，亦可能来自…‘山上’的注视，你需提起十二分精神。”
“女儿明白，必竭尽全力，护季公子无恙。”凌霜沉声应道，这是她一贯的职责。
“嗯！不过…”萧则诚话锋一转，语气中多了一丝意味深长，“不止是护卫，更要助他，尽可能去完成他想做之事。”
凌霜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疑惑，但并未打断。
萧则诚缓缓道：“此子思绪天马行空，常行人所未行，想人所未想。安澜钱庄、水利工程，乃至他那些看似‘奇技淫巧’之物，背后皆有其深意。河西困顿已久，常规手段恐难奏效。或许，正需要他这般不循常理之人，才能搅动死水，引出活源。”
“他要开荒，你便助他清理障碍；他要整肃吏治，你便是他手中最锋利的刀；他若又有何‘奇思妙想’，只要于民有利，于大局无损，你便尽力协助，为他扫平执行层面的阻碍。必要时，可动用我给你的人手和渠道。”
萧则诚看着凌霜，眼神锐利：“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在河西，不必过于拘泥常法。我们需要看到的，是一个能真正站稳脚跟，并能将他的想法付诸实践的季言，而非一个被规矩束缚，碌碌无为的知府。你，可明白？”
凌霜沉默片刻，消化着这番话的深意。这不仅仅是保护，更是赋予了她更大的权限和灵活性，去支持季言那些可能看似“出格”的行动。她抬眼，迎上萧则诚的目光，那双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与决断。
“女儿明白。”她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护卫其安全，助其成事。女儿定不辱命。”
萧则诚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疲惫，又带着些许期望：“去吧。前路艰险，你们…万事小心。”
凌霜躬身一礼，身影悄然退入阴影之中，如同她来时一般无声无息，但肩上的担子，却已截然不同。
离开相府时，夜色已深。季言抬头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感觉那每一颗星辰，仿佛都代表着一个他无法理解的强大存在，正冷漠地注视着这片大地。
“玄元宗…十王…皇室…还有更上面的…”
他喃喃自语，随即又自嘲地笑了笑。
“想那么多干嘛？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我现在就是个五品官，还是即将被‘流放’到贫困山区的那种。”
“先定个小目标：在河西活下来，并且…争取赚点底牌。”
他摇了摇头，将那些沉重的思绪甩开，迈步走向漆黑的街道。
路还长，坑还多。
但至少，他现在知道了坑到底有多深，以及…坑底下可能还连着无底洞。
“苟住，慢慢爬吧。”他对自己说，“说不定爬着爬着，就捡到一把能屠龙的刀呢？”
虽然他知道，这很难，但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