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墙角堆着些旧报纸,被风刮得簌簌响,像是在数着日子。迪卡拉底扛着个木梯子走进来,梯子的横档磨得发亮,沾着些干泥巴。“今天咱们聊个说‘历史会走到头’的人,”他把梯子靠在墙上,榫卯连接处发出“吱呀”声,“黑格尔——这人觉得历史就像爬梯子,一步比一步高,最后总会站到顶,再也不用往上挪了。”
马克正踮着脚够窗台上的橡皮,闻言差点摔下来:“历史还能到头?我爷爷说他小时候用煤油灯,现在我用台灯;以前写信靠邮递员,现在发微信——这不是一直在变吗?哪有顶?”
“他说的‘顶’不是不变,是‘该有的都有了’。”苏拉从旧报纸堆里抽出张画着蒸汽火车的,纸边都脆了,“就像村里的晒谷场,先是泥巴地,后来铺了石板,再后来搭了雨棚,到这一步,该有的都有了,再改也就是刷层漆,算不上大变化。黑格尔说的‘历史终结’,大概就是这意思。”
迪卡拉底顺着梯子往上爬了两级,回头往下看:“他说历史是‘绝对精神’在找自己,就像人在镜子里看自己,一开始模糊,慢慢才看清。古代人信神,后来信理性,再后来讲自由,一步一步,都是这‘精神’在慢慢认清楚自己。就像这梯子,第一级是部落,第二级是王国,第三级是国家,爬到顶,‘精神’终于看明白了‘哦,原来我要的是自由’,就不用再爬了。”
马克忽然想起课本里的朝代表,商周秦汉唐宋元明清,每个朝代都有新东西,可最后还是改朝换代。“那要是爬到头了,岂不是再也没啥新鲜事了?就像玩游戏通关了,剩下的日子多没劲。”
“黑格尔觉得‘有劲’不在新鲜,在‘圆满’。”迪卡拉底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他活在拿破仑时代,见着法国大革命喊‘自由平等’,见着拿破仑带兵横扫欧洲,觉得‘这下对了’——人终于知道要啥了。就像包饺子,一开始面和硬了,馅调咸了,慢慢摸索,最后皮薄馅香,就不用再瞎试了,剩下的日子,好好吃饺子就行。”
苏拉把蒸汽火车报纸铺平,指着上面的烟囱:“可我爸说,以前人觉得火车跑五十公里就够快了,谁能想到现在有高铁?黑格尔要是知道这些,还会说历史到头了吗?”
“这正是后来人骂他的地方。”迪卡拉底把梯子往墙角挪了挪,“他死后没多少年,就出了蒸汽机,出了电灯,出了飞机,哪样都是他没见过的。就像村里的老木匠,觉得榫卯结构天下无敌,哪想到后来有钉子、有胶水?可黑格尔的意思,或许不是‘东西不变’,是‘道理不变’——人追求自由、平等,这道理找到了,剩下的不过是换着法子实现它,就像饺子可以蒸可以煮,终究还是饺子。”
马克忽然在笔记本上画了个向上的箭头,箭头顶端画了个问号:“那我们现在到底在梯子哪一级?离顶还有多远?”
“谁也说不准。”迪卡拉底捡起张旧报纸,上面印着黑白电视机,“黑格尔的毛病,是把自己站的那级梯子当成了‘快到顶’。就像几十年前的人,觉得有黑白电视就够幸福了,哪想到现在能视频通话?可话说回来,他那股子‘历史在往前走’的信心,倒也没错——总不能说现在还不如刀耕火种的时候吧?”
苏拉把报纸折成纸飞机,往窗外一扔,飞机晃晃悠悠飞了老远:“我奶奶总说‘一代比一代强’,以前觉得是哄人,现在想想,确实是这样。我不用像她小时候那样,天不亮就去挑水,这就是进步吧?”
“算,也不算。”迪卡拉底望着窗外,纸飞机落在了梧桐树上,“进步不一定是日子变轻松,有时候是明白的道理更多了。以前人觉得‘皇帝最大’,现在知道‘谁都得讲道理’;以前觉得‘女子无才便是德’,现在知道‘谁都能读书’——这些比高铁、电灯更像‘爬梯子’。”
风停了,旧报纸不再作响。马克把箭头顶端的问号改成了省略号,苏拉看着树上的纸飞机,好像在等它再飞高些。迪卡拉底没再说话,只是摸着梯子的横档,那上面的每道磨痕,都像个没说出口的故事。
有些道理就像这梯子,你往上爬的时候,总觉得快到顶了,等真爬高些回头看,才发现当初的“顶”,不过是脚下的一小截木头。可要是没那股子“往高走”的劲儿,怕是连这截木头也够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