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歌立于正厅门前,夜风穿廊,檐角铁马叮当乱响。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微凉,掌心却沁出一层薄汗。那扇雕着并蒂莲的朱漆木门,在她眼前缓缓开启。
她跨入门槛,裙裾拂过冰凉青砖,带起一缕尘烟。
王氏端坐主位,手中一盏青瓷茶碗,茶汤微漾,映着烛火,碎成一片粼粼波光。腕上那枚羊脂玉镯,泛着温润冷光——那是母亲林氏的陪嫁之物,当年母亲戴它在梨树下抚琴。
“清歌回来了。”王氏放下茶盏,盖子轻刮碗沿,发出一声刺耳的“咔”,不带半分情绪,“山路可难走?”
沈清歌福身,动作恭顺,裙摆扫过地面,如蝶翼轻颤:“劳母亲挂心,还好。”她垂眸,长睫如帘,遮住眼底翻涌的寒潭。
“求到签了?”王氏指尖轻点茶盏边缘,玉镯轻碰瓷器,叮当如铃,“是上签?”
“中签。”沈清歌声音平稳,却刻意带出几分虚弱,“道长说,母亲在那边安好,只是牵挂女儿,让我保重身子。”她话音未落,便轻咳两声,肩头微颤,唇色苍白,俨然一副风寒侵体的模样。
王氏忽然笑了。
那笑从唇角漾开,却未达眼底。烛火在她瞳中跳跃,映出几分阴鸷:“你母亲啊……就是心细,到了那边,还不忘惦记你。”
她顿了顿,语调陡然一转,如刀锋出鞘:“今日去清虚观……可曾遇见什么熟人?”
沈清歌垂首,声音怯懦:“没、没有……只见过些香客,大多面生。”
“哦?”王氏拖长尾音,像毒蛇吐信,“可我听闻,清虚观的明尘道长,与你外祖父是旧识。你既去了观中,怎不去拜访?”
沈清歌呼吸一滞。
母亲生前只字未提外祖父与清虚观的渊源。王氏从何得知?她竟已将林家陈年旧事翻了个底朝天!
“女儿愚钝,不知此事。”她额头几欲触地,声音微颤,“且母亲忌辰刚过,女儿心绪不宁,不敢叨扰道长清修。”
王氏盯着她,目光如钩,似要穿透皮肉,直剜她心肺。烛影在她脸上跳动,明灭不定。
良久,她终于轻叹:“罢了。你身子弱,今日又累着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沈清歌叩首退下。转身时,脚步踉跄,仿佛正被风寒所困。
可就在木门“吱呀”合拢的刹那,她听见王氏冷声吩咐身后丫鬟:“去查,今日清虚观,除了沈清歌,还有谁进出过。”
门关上了。
可那道冰冷的视线,仿佛仍黏在她背上,如芒在背。
回到晚晴院,春桃举灯迎上,油灯跳动,映得她脸上满是焦灼:“小姐,王氏没为难您吧?”
她接过披风,指尖触到几缕草屑——是清虚观后山带回来的。
“无事。”沈清歌坐在妆台前,铜镜映出她苍白面容,唯有一双眸子,燃着幽幽烈火。
她取出母亲的医案,指尖抚过封面“林氏”二字。那娟秀笔迹,藏着一股不肯折的倔强。
“王氏越是试探,越说明她怕了。”她低语,“她翻遍林家旧事,必是外祖父与清虚观观主,知道什么不能说的秘密——而母亲的死,正是为了封口。”
她忽然冷笑,将暖玉散纸包置于案上。烛光下,油纸上三个字赫然在目:暖玉散——笔力苍劲,筋骨嶙峋,竟与医案中夹页里外祖父批注的字迹,如出一辙!
春桃倒吸一口冷气:“小姐……这字……是老太爷的?”
“不止。”沈清歌翻开医案,在“牵机引”条目旁,母亲朱笔批注跃入眼帘: “此药需寒水石引。外祖曾言:清虚观有此石,慎用之。”
她心跳如鼓。
外祖父不仅知道牵机引的配方,更早知寒水石出自清虚观!他留下这药方,是否早料到有朝一日?
她猛然想起,临别时,那老道长枯瘦的手递来药包,低声耳语:“你外祖父临终前说,若有一日后人来此,便将此散交予她。他留了话——‘寒尽自有花开时’。”
“寒尽……花开?”沈清歌喃喃,眼中骤然迸出精光,“母亲名字叫‘林晚晴’,‘晚晴’即‘雨过天晴’,‘花开’即‘晴来’!外祖父这句话,是留给母亲的暗语!也是留给我的信标!”
她猛地站起,烛火被带得一晃。
“暖玉散,不是普通药方!”她声音发颤,“它既能驱寒,又能中和矿物毒素——母亲当年研究它,是为了对抗寒水石之毒!而外祖父留下它,是预知有人可能会用寒水石炼盐、下毒、杀人!”
春桃浑身发抖:“所以……”
沈清歌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所以,他把线索藏在药方里,把真相埋在观中。”
她翻开医案中的其中一页,母亲手绘的清虚观地图赫然在目。
夜深,正厅。
王氏仍端坐未动,茶已凉透。
张嬷嬷悄然入内,低声道:“夫人,查过了。今日清虚观,除沈小姐外,只有药童刘三进出过,另有两名香客,皆是面生。”
“刘三?”王氏眸光一冷,“就是那个总在药房晃荡的?”
“正是。他今日送药去观里,半日才回。”
王氏指尖轻敲扶手,玉镯轻响:“盯紧他。若他敢多嘴……”她冷笑,“就让他像他师父一样,暴病身亡。”
她缓缓起身,走向墙边博古架,取出一只紫檀木匣。匣中,静静躺着一支银簪——半朵梨花造型,与沈清歌发间那支,一模一样。
“林晚晴,你以为把真相藏进医案,就能护住女儿?”她摩挲着银簪,声音如毒蛇吐信,“可你忘了,这宅子里的每一块砖,都听我的话。”
她将银簪放回匣中,轻轻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