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着若禾和战败的苦主波奇慢悠悠地踱回家,还未进门,若禾就抱着波奇从围墙边跑走。
院子里的气氛与清晨出门时截然不同。
人声嘈杂,笑语喧哗,推开虚掩的院门,里面已经挤满了人。
大多是中年或老年妇女,也有几位叔叔伯伯,正围成几个小圈子高声谈笑。
空气中弥漫着茶水、点心和香烟混合的味道。
佑天寺父母正被几个看起来辈分颇高的亲戚拉着说话,脸上带着礼貌的笑容,频频点头。
而人群的另一个焦点,赫然是若麦。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换上了一身得体又不失俏丽的常装,然而此刻,这位在网络上面对万千观众也能游刃有余的大主播却显得有些招架不住。
她被三大姑七大姨们团团围在中间,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来:
“侄女啊,在东京做什么工作呀?听说是在电脑上?那能赚多少钱?”
“有没有男朋友啊?该考虑结婚啦!”
“上次视频里那个金光闪闪的衣服,是真的金子吗?”
“听说你们搞乐队的,是不是玩的都很花啊?”
“你看我女儿幼儿园二年级学贝斯还来得及吗?”
若麦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回答得简短而含糊,眼神却不住地往门口瞟,明显是在寻找救兵。
当她的目光捕捉到刚进门的玖克时,那双漂亮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救命稻草。
她几乎是立刻找了个空隙,从热情的包围圈中哧溜一下钻了出来,小跑着躲到玖克身后,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宽阔的后背上,用一种混合着撒娇、委屈和求助的、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快速说道:
“玖克君!快帮帮我!你的崽崽要被这群阿姨奶奶们烦死了!”
情急之下,她竟不自觉地将那个让她羞耻万分却又亲昵无比的爱称“崽崽”用来指代自己,向玖克发出了最直接的求救信号。
玖克感受到背后传来的依赖和轻微的颤抖,心中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了然。
他反手轻轻拍了拍若麦环在自己腰间的手,示意她安心,然后转过身,将她半护在身后。
“没问题。”他侧对若麦低语,带着一丝安抚的意味,“我在我家那边,过年过节也经常遇到这种事,习惯了。”
他的出现,尤其是这副保护者的姿态和沉稳的气场,立刻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几位原本围着若麦的大妈立刻调转枪口,热情且八卦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这位就是若麦带回来的玖克老师吧?真是一表人才!”
“不敢当。”
“玖克老师在哪里高就啊?月之森?那是东京的好学校吧?工资一定很高吧?”
“鄙人不才,月之森重点班班主任,工资还可以,发工资时领导不会用蚕丝被和购物卡抵账。”
“哎呀我家那个闺女,数学一塌糊涂,玖克老师是老师,能不能帮忙补习一下?不用多,周末抽一点点时间就好!”
“我帮您注册个淘宝账号,买初高考必刷题,黄冈42卷,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黑白卷等等就老实了。”
“我家的臭小子英语不行,单词背了忘忘了背,愁死人了!玖克老师有什么好办法吗?”
“多看欧美少打胶,只看字幕语法高。”
问题现实而直接,带着小地方亲戚特有的、将资源利用到极致的朴素逻辑。
玖克脸上没有露出丝毫不耐或鄙夷,他等几位大妈稍微停顿,才从容不迫地开口,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权威感:
“各位阿姨、婶婶,我主要负责学生管理和德育方面。按照规定,我们老师是不能私下给学生开小灶补习的,这是为了公平起见。”
看到几位大妈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他话锋一转:
“不过,如果孩子们在学习上确实有困难,我可以帮忙跟你们当地学校的老师交流沟通一下,把一些有效的学习方法和重点跟他们提一提,请他们在学校里多关照、多督促一点。这样可能比单独的补习更有效,也更符合规定。”
这番话,既守住了原则,又给出了切实可行且听起来更牛逼的帮助承诺。
大妈们脸上的失望立刻被喜笑颜开所取代,纷纷赞叹:
“哎呀,还是玖克老师想得周到,家里有个知识分子就是好啊!”
“是啊是啊!到底是正经八百的老师,说话做事就是有水平!这比玩音乐的、拍视频的,可正经靠谱得多了。”
最后这句带着明显比较意味的话,清晰地传入了躲在玖克身后的若麦耳中。她忍不住撅起了嘴,脸上闪过不服气和一丝黯然。
尽管知道亲戚们并无恶意,只是观念不同,但这种被拿来比较并被贬低自己热爱事业的感觉,并不好受。
玖克敏锐地察觉到了身后人情绪的低落。他脸上的温和笑容淡去了一些,语气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不容任何错辨的维护:
“各位千万别这么说。”他清晰地说道,“职业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若麦在音乐和视频领域做得非常出色,拥有很多真心喜欢她的粉丝,靠自己的才华和努力获得认可,这非常了不起。我一向是很支持她的,也为她感到骄傲。”
他的话语不重,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让刚才还叽叽喳喳的亲戚们瞬间安静了一下,面面相觑。
她们能感觉到这位玖克老师似乎有些不悦了,立刻见风使舵,打着哈哈:
“啊哈哈,玖克老师说得对!若麦也很能干!”
“对对,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嘛!”
“那个……玖克老师,等会儿开席了,一定来我们那桌喝一杯啊!”
说着,便纷纷找了个借口,四散开去,转而寻找下一个可能捞到好处或提供谈资的年轻晚辈去了。
人群一散,若麦立刻松了一口气,拉着玖克的手:“快走快走!” 两人像逃离战场一样,迅速从侧门溜出了喧嚣的院子。
若麦带着玖克,熟门熟路地绕到屋后。这里有一片空地,一棵高大的栗子树枝繁叶茂,投下大片凉爽的树荫。树下随意放着两个旧的红色塑料小板凳。
板凳后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农田,微风拂过,带来泥土和作物的清新气息,与院子里的嘈杂截然不同。
若麦一屁股坐在小板凳上,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小皮鞋在地上无意识地来回蹭着,划拉着地面的小石子。
“多谢啦,玖克君。”她抬起头,对坐在另一个小板凳上的玖克拉了拉手,“那些亲戚,真是一个比一个难应付。”
玖克看着远处田埂上悠闲走过的水牛,语气平淡:“亲戚嘛,大多是这样。谁看起来厉害,能带来好处,就和谁亲近些。人情社会的朴素法则而已。”
他顿了顿,“当然,也有不那么势利、真心盼着晚辈好的,只是比较少就是了。”
若麦安静地听着,脚尖蹭地的动作慢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难得的自我剖白:
“其实……玖克君,我有时候也挺‘势利眼’的。”她抿了抿嘴唇,“当初加入mujica,虽然有喜欢音乐的原因,但很大程度上也是看中了丰川家的资源和那个企划能带来的流量和关注度。我想红,想被更多人看到。”
她坦承着自己的算计和野心,目光有些闪烁,似乎担心玖克会因此看低她。
玖克转过头,看着她微微低垂的侧脸和轻轻颤动的睫毛,嘴角微扬:“没事。”
他的声音在田野的风中显得很温和,“春秋战国时期,管仲辅助齐桓公成就霸业,他也很喜欢钱财,甚至要求自己要比别人多分。鲍叔牙理解他,说那是因为管仲家里贫困,需要奉养母亲。有欲望,并不可耻,关键是用什么方式去实现,以及实现之后是否迷失本心。”
没有空泛的安慰,而是用了历史典故将她的“势利”置于一个更广阔、更可被理解的角度。
若麦愣愣地听着,随即,眼睛里一点点重新汇聚起光彩,那光芒比阳光透过栗子树叶的光斑还要亮。
她心中的那点忐忑和自鄙,似乎被这番话轻轻拂去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身体轻轻地、信任地侧倒过去,将脑袋和上半身的重量,完全依靠在玖克的腿上,仿佛那是全世界最安稳的枕头。
“最喜欢玖克君了……”她把脸埋在他腿侧的布料里,声音闷闷的,却清晰无比地传递着全然的信赖和情感。
玖克低头,看着腿上这个卸下所有大主播光环、像个找到归处的小动物般的高中生少女,心中一片柔软。
他伸出手,指尖落在她后颈裸露的、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像给一只惬意的猫咪挠痒那样用指腹轻轻地、有节奏地挠了挠。
“嗯~……”若麦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喉咙里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声类似猫科动物满足时的、软糯的喵呜声,身体更加放松地瘫软在他的腿上。
田野的风继续吹拂,栗子树叶沙沙作响,远处隐约还有院子里的喧闹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