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宇轩借他山之石的举措,很快得到了回应。三家在国内硬科技投资界声名显赫的机构,对陕东省的咨询邀请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重视。不仅迅速回复,更派出了由合伙人级别领衔的专业团队,分批次抵达了省城。
这些来自市场最前沿的投资人,见惯了技术的潮起潮落,对风险和机遇有着近乎本能的敏锐。在与省政府相关部门、以及秦宇轩亲自参与的小范围座谈中,他们没有过多纠缠于理念之争,而是直指核心。
“秦省长,各位领导,”一位以投资早期芯片项目闻名、作风凌厉的女合伙人开门见山,“政府设立引导基金,关键在于厘清边界。政府的角色是‘引导’和‘补位’,而不是‘主导’和‘取代’。要相信专业机构的判断,用脚投票。基金的决策委员会,必须保证市场专业人士占绝对多数,政府代表行使否决权应仅限于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等极端情况,而非干预具体项目选择。”
另一位专注于生物医药领域的资深投资人则补充道:“风险投资,失败是常态,成功是偶然。所以,基金的设计必须容忍失败,要有足够的风险拨备和长期投入的耐心。指望两三年就见成效,那不如去搞基础设施建设。而且,投资方向要足够聚焦,基于陕东的产业基础和高校科研优势,比如在航空航天材料、高端装备的核心零部件等领域深耕,不能贪多求全。”
这些尖锐而专业的意见,通过会议纪要的形式,在一定范围内传阅。如同在一池静水中投下了几块棱角分明的巨石,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支持秦宇轩的干部,如获至宝,认为这些市场声音有力地佐证了省长的构想,并且提供了极具操作性的思路。而那些持保留态度甚至反对的人,则感到了压力。这些投资人的观点,某种程度上,比秦宇轩之前的阐释更具说服力,也更具冲击力,他们赖以质疑的“外行”、“风险”等理由,在真正的行家面前,显得有些苍白和守旧。
李政自然也看到了这些材料。他坐在办公室里,仔细翻阅着会议纪要,眉头微蹙。他不得不承认,秦宇轩这一手很高明,引入了难以反驳的外部权威。但他并未慌乱。在随后一次向宋书记的汇报中,他巧妙地借用了这些观点。
“宋书记,这些市场专家的意见非常中肯,也提醒我们,政府主导的投资,尤其需要明晰权责边界,防范风险。”李政语气沉稳,“这也印证了我之前的担忧,这类基金对我们的监管能力、专业素养都提出了极高要求。我认为,在推进之前,必须首先建立起一套堪比甚至优于市场水平的监督管理机制和风险评估体系,这需要时间打磨。同时,我们是否可以考虑,先选择一两个重点领域进行小范围试点,积累经验,再决定是否全面铺开?”
他以退为进,将讨论的焦点从“要不要做”部分地转向了“怎么做才更安全稳妥”,并且提出了看似合理的“试点”建议,这符合宋书记一贯的稳健期望,客观上依然达到了延缓进程的目的。
宋书记听完,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嗯,试点是个思路。步子稳一点,没坏处。宇轩同志那边引入外部智囊的做法也很好,可以让他把各方意见,尤其是风险防控和试点可行的方案,进一步细化,下次常委会上我们再专题讨论。”
风向似乎又在微妙调整。秦宇轩争取到了更专业的理论支持和方案完善空间,但整体推进的节奏,却被纳入了“充分论证”和“试点先行”的框架内,这无疑是李政策略的一次成功应用。
秦宇轩对此了然于胸。他并不指望能一蹴而就,能将讨论推进到具体操作层面,本身就是一个进展。他指示方文谦,立即组织力量,结合外部机构建议和李政提出的试点思路,开始草拟《陕东省未来产业投资基金试点方案(讨论稿)》,重点聚焦基金管理架构、投资决策流程、风险控制细则以及试点领域选择。
就在他伏案审阅方案初稿时,苏晓棠打来了电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轻快和几分期待:
“宇轩,文化馆下个月要组织一次为期三天的外地写生,去邻省的一个古镇,我想报名参加……你看?”
若是以前,她可能会犹豫,担心离开家会给丈夫添麻烦,或者潜意识里害怕离开相对安全熟悉的环境。但此刻,她主动征求他的意见,语气里是想要拓展生活圈子的渴望。
秦宇轩放下笔,几乎没有犹豫,温和地回应:“去吧,出去走走看看,挺好的。注意安全,玩得开心点。”
他支持妻子拥有自己独立的生活和兴趣,这不仅是她的需要,某种程度上,也是他这个丈夫的责任——让她重新找回属于苏晓棠自己的人生色彩。
挂了电话,秦宇轩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幅墨荷。荷香清远,不因身处何地而改变。他意识到,与李政的较量,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博弈,不仅考验着谋略和定力,更考验着耐心和韧性。他需要像打磨苏晓棠的画技一样,耐心地打磨方案,凝聚共识;也需要像支持妻子追寻自我一样,坚守自己认定的改革方向。
他拿起红笔,在《试点方案(讨论稿)》的扉页上,认真地批注了一句:“进一步明确政府与市场的权责边界,细化容忍失败机制的具体条款。”
他山之石,已引了进来。接下来,是如何将这些石头,巧妙地垒成通向未来的阶梯。这需要智慧,更需要时间。而他,有这个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