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在耳畔呼啸，脚下的山河急速倒退。
花月影奋力扇动着双翼，将身体维持在足够的高度。锐利的雕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牢牢锁定着下方那条蜿蜒在丘陵与灌木间的废弃猎道，以及猎道上那支且战且退、显得岌岌可危的小队。
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名持剑男子剑光霍霍，每每在关键时刻荡开劈来的弯刀，护住身后的华筝和那面色苍白的少年，但他呼吸已显粗重，步伐也不再灵动。那名高大的护卫更是浑身浴血，动作越来越迟缓，每一次格挡都仿佛用尽了全力。围着他们的蔑儿乞人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攻击一波猛过一波，狞笑声和兵刃碰撞声即便在高空也隐约可闻。
华筝被护在中间，小脸吓得惨白，时不时发出惊恐的尖叫，全靠那持剑男子回护才没被刀剑所伤。
必须再快一点！
花月影压下心中因力量急速消耗带来的疲惫感，再次提升高度，将视野放得更远。东南方，那片后备马场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如同棋盘上的一小块补丁。她调整着飞行的角度，确保自己洁白的身影在蓝天的映衬下，如同一个最醒目的、移动的信标，始终沿着猎道的轨迹，坚定不移地指向马场方向。
她能感觉到，自己与郭靖之间那丝无形的联系，因为距离的拉远而变得微弱，但并未断绝。她知道，那个憨直的少年，此刻一定正在下方某条小路上，为了救他青梅竹马的伙伴，拼尽全力地奔跑。
……
山坡下，郭靖几乎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
他不懂什么高深的身法，只知道用尽全力迈开双腿，肺部火辣辣地疼，汗水迷了眼睛也顾不上擦。低矮的灌木枝条抽打在他的脸上、手臂上，划出细小的血痕，他也浑然不觉。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天空中那个几乎要变成一个小白点的身影。
不能跟丢！绝对不能跟丢！
小白的每一次振翅，每一次微小的方向调整，都是他脚下道路的指引。他不再去分辨那些错综复杂的岔路，只是本能地追随着天空中那道生命的轨迹，将自己所有的信任，都交给了那只翱翔的白雕。
“快！再快！”他在心里无声地呐喊，双腿如同灌了铅，却依旧机械地、疯狂地向前冲刺。
……
后备马场，一片喧嚣与忙碌。士兵们正在刷洗马匹，整理鞍鞯，空气中弥漫着草料和马粪的气息。
郭靖像一头失控的小牛犊，踉踉跄跄地冲进了马场，嘶声力竭地大喊：“不好了！蔑儿乞人！华筝……华筝被围在东南边的猎道上了！”
他喊得又急又慌，语句破碎，加上狂奔后的剧烈喘息，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
守卫的百夫长皱起眉头，打量着这个浑身尘土、满脸汗水、衣衫还被划破了几处的孩子：“小孩，你说什么？哪里来的蔑儿乞人？华筝公主怎么会去那边？”
“真的！是真的！”郭靖急得直跳脚，指着天空，“你看！小白！是小白带的路！哲别师父让我来报信的！”
百夫长和周围的士兵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望去。蔚蓝的天幕下，一只白雕正在马场上空盘旋，它的飞行轨迹带着一种奇异的规律，并非漫无目的，而是执着地指向东南方向，并且发出了一声声急促而清越的啼鸣，似乎在催促，在指引。
那百夫长是见过郭靖身边这只被大汗赞赏过的白雕的，此刻见它如此异状，又联想到郭靖是哲别看重的人，心中信了七八分。他脸色一变，当机立断：“吹号！集结一队轻骑，随我来！”
呜——呜——！
苍凉的牛角号声瞬间响彻马场。
训练有素的蒙古战士反应极快，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队五十人的轻骑兵已然集结完毕，刀出鞘，箭上弦，杀气腾腾。
“跟上那只雕！”百夫长翻身上马，马鞭直指空中那道白色的身影。
蹄声如雷，烟尘滚滚，骑兵队如同离弦之箭，冲出了马场，朝着白雕指引的方向疾驰而去。
郭靖看着骑兵出动，双腿一软，几乎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他抬头望着天空，小白雕似乎也看到了援兵出动，啼鸣声变得更加高亢，一个优雅的转身，引领着地面的洪流，朝着来路飞速折返！
……
废弃猎道上，战斗已接近尾声。
持剑男子的手臂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长剑几乎脱手。那高大护卫更是单膝跪地，全靠一股意志支撑着才没有倒下，鲜血从他身下汩汩流出。华筝的哭声已经变得微弱，只剩下绝望的抽噎。
蔑儿乞人的头领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挥刀指向被护在中间的华筝和那华服少年：“抓住他们！要活的！”
几名蔑儿乞战士狞笑着逼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呖——！！！”
一声穿云裂石、充满了警告与愤怒的雕鸣，如同九天惊雷，陡然从高空炸响！
这声音如此突兀，如此具有穿透力，让所有厮杀中的人都为之一顿，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一只神骏非凡的白雕，正从高空以一种近乎垂直的角度俯冲而下，速度快得只剩下一道白影！它的目标，赫然是那名正要伸手去抓华筝的蔑儿乞战士！
那战士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举刀格挡。
白雕却在即将接触的瞬间，灵巧地一个拉升，重新蹿上高空，只留下几根飘落的羽毛和一声充满鄙夷的啼鸣。
但这短暂的干扰，已经足够了！
“轰隆隆——！”
地面开始轻微震动，如同闷雷滚过。紧接着，是如同暴雨般密集、由远及近的马蹄声！
“是我们的骑兵！”那持剑男子最先反应过来，苍白的脸上涌起一抹血色，精神大振。
蔑儿乞头领脸色剧变，他惊恐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只见丘陵尽头，尘土飞扬，一支彪悍的蒙古轻骑正如狂风般席卷而来！为首的一名骑士，正指着他们这个方向，而在骑兵队的前方高空，那只该死的白雕还在盘旋指引！
“撤！快撤！”头领魂飞魄散，再也顾不得抓人，调转马头就想跑。
然而，已经晚了。
蒙古骑兵如同狩猎的狼群，瞬间就完成了对这支孤立无援的蔑儿乞小队的合围。箭矢如飞蝗般射出，精准地射翻了试图抵抗的敌人。战马的冲击力将阵型彻底冲垮，雪亮的弯刀如同死神的镰刀，每一次挥砍都带起一蓬血雨。
战斗，或者说屠杀，在短短片刻间就结束了。除了几个机灵些的早早溜走，大部分蔑儿乞战士都倒在了血泊中。
百夫长勒住战马，看了一眼战场，立刻下马来到华筝和那持剑男子面前，单膝跪地：“公主受惊了！属下来迟，请公主恕罪！”
华筝惊魂未定，看着满地狼藉和尸体，小嘴一瘪，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到刚刚赶到的郭靖怀里，紧紧抓着他的衣襟，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郭靖被她撞得一个趔趄，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想推开又不敢，只能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慰：“没……没事了，华筝，没事了。”
那持剑男子和高大护卫也松了口气，互相搀扶着站定，对着百夫长和郭靖拱手致谢。
持剑男子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天空中那只缓缓降低高度、最终稳稳落在郭靖肩头的白雕。它神态倨傲，梳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羽毛，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指引与干扰，只是信翅而为。
“多谢小兄弟，多谢……这位雕兄，救命之恩。”持剑男子声音沙哑，却带着真诚。
郭靖憨厚地摇摇头：“是哲别师父让我来报信的，是小白带的路。”
百夫长也感慨地看着郭靖肩头的白雕，赞道：“若非这灵禽高空指引，我们未必能如此及时准确地找到这里。郭靖，你这伙伴，真是神了！”
这时，哲别也带着几名骑兵赶到了现场。他扫视了一圈，心中了然，对百夫长点了点头，然后看向郭靖和他肩头的白雕，眼神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惊叹。
他最初只是寄望于郭靖能指明大概方向，却万万没想到，这一人一雕，竟能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高空指引，地面奔袭，精准如同演练过无数次。
“走吧，先回部落。此地不宜久留。”哲别沉声道，安排人手护送华筝和那两名陌生人，打扫战场。
回去的路上，气氛轻松了许多。华筝紧紧跟在郭靖身边，时不时用带着泪痕的大眼睛偷偷看他和他肩头的小白雕，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和后怕。
花月影安静地停在郭靖肩头，感受着少年身体传来的温热和轻微的颤抖。她知道，他也累坏了，也吓坏了。但这一次，他们成功了。他们救下了人，赢得了尊重，也向这个世界，初步展示了他们之间这种超越寻常的羁绊所蕴含的力量。
她微微合上眼，感受着体内消耗甚巨却隐隐更加凝练的妖力，以及下方少年那纯粹而坚定的心跳。
这只是开始。
漠北的苍穹之下，属于他们的传奇，正悄然展开第一个篇章。而未来的路，注定伴随着更多的刀光剑影与恩怨情仇。
郭靖轻轻抚摸着小白雕光滑的背羽，低声说：“小白，谢谢你。”
花月影没有回应，只是将头靠得离他的脖颈更近了一些。
夕阳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与凯旋的骑兵队伍融为一体，投向那片孕育了无数英雄与传说的、苍茫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