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木真的金帐,比郭靖想象中还要高大、肃穆。
帐内铺着厚厚的狼皮褥子,空气中弥漫着奶酒、烤肉和某种特殊香料混合的气息。正中央,身材魁梧、面容威严的铁木真盘膝坐在主位,他并未穿着华丽的袍服,只是一身寻常的皮裘,但那深邃如鹰隼的目光扫过来时,却带着令人不敢直视的压迫感。哲别按刀站在他身侧稍后的位置,神情恭敬。
郭靖抱着小白雕,紧张得手心冒汗,低着头,不敢看大汗的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在安静的帐内格外响亮。
花月影伏在郭靖怀里,同样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压力。这就是一代天骄,未来的成吉思汗。她收敛起所有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受了伤的雏鸟,但精神却高度集中,警惕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
“郭靖,”铁木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在帐内回荡,“抬起头来。”
郭靖依言,怯生生地抬起头,目光触及铁木真那锐利的眼神,又迅速垂下。
铁木真看着他这副紧张的模样,脸上严肃的表情似乎缓和了一丝:“不用怕。我叫你来,是想问问,昨日傍晚,可是你独自驱赶了三只饿狼?”
郭靖一愣,没想到大汗问的是这个。他老实地点点头:“是……是我。”
“哦?”铁木真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来了兴趣,“据我所知,你年纪尚小,武艺也还未纯熟,是如何做到的?”
郭靖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把小白雕拼死相助的事情说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记得华筝的“威胁”,也记得师父们不喜欢他分心养鸟。他怕说出来,大汗会觉得小白没用,或者师父们知道了会更生气。
他憋红了脸,吭哧了半天,才含糊地说道:“我……我用石头砸,用木棍打……它们,它们就跑了。”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铁木真满意。他久经沙场,一眼就看出郭靖有所隐瞒。他的目光落在了郭靖怀中那只白色的雏鸟身上。
“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郭靖心里一紧,把小白雕抱得更牢了些,声音更小了:“是……是一只小鸟。它受伤了,我……我捡到的。”
“小鸟?”铁木真微微眯起眼,对哲别使了个眼色。
哲别会意,上前一步,对郭靖温和地说:“郭靖,让大汗看看吧。”
郭靖无法违抗,只得万分不情愿地、小心翼翼地将小白雕捧上前几步。
铁木真的目光落在花月影身上。她此刻羽毛凌乱,带着伤,看起来确实狼狈。但铁木真的眼神何等锐利,他注意到这只雏鸟虽然虚弱,但那眼神却异常清明,甚至在他审视的目光下,没有丝毫普通禽鸟的惊慌,只是安静地回望着他,带着一种与幼小躯体不符的沉稳。
而且,那身底色纯白的羽毛,在帐内火光的映照下,隐隐流动着一层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光泽。
“白色的雕……”铁木真沉吟道,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在我蒙古部落,纯白的鹰雕被视为祥瑞,是勇气和智慧的象征,也是长生天眷顾的使者。”
他话锋一转,目光再次投向郭靖,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郭靖,你驱赶狼群,恐怕不只是靠石头和木棍吧?是这只白雕帮了你,对吗?”
郭靖被说中心事,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愕,脱口而出:“大汗您……您怎么知道?”
铁木真看着他这憨直的反应,不由得哈哈一笑,声震帐篷:“好!好一个忠勇护主的灵禽!好一个赤诚善良的孩子!”
他站起身,走到郭靖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更强的压迫感,但语气却温和了许多:“你不必害怕。你能救下这白雕,是你们的缘分。它能不畏凶险,助你驱狼,更是难得。这不是玩物丧志,这是勇士之间生死相托的情义!”
这番话如同暖流,瞬间冲散了郭靖心中多日的忐忑和隐瞒的愧疚。他的眼眶一下子红了,用力点头:“嗯!小白它……它很厉害!它为了救我,差点……差点被狼咬到……”说着,声音又哽咽起来。
铁木真拍了拍郭靖敦实的肩膀,目光中带着赞许:“你能如此重情重义,很好。哲别跟我说,你近日箭术大有长进,看来也是心志坚定的缘故。”
他回到座位,沉思片刻,朗声道:“郭靖,你救护祥瑞,临危不惧,可见胆色。今日,我便赐你金刀一柄,望你日后能如这白雕一般,目光锐利,心志高远,成为我蒙古的勇士!”
一名侍卫捧上一柄装饰华美、刀鞘镶嵌着宝石的短小金刀。这通常是赏赐给有功的年轻贵族或极有潜质的少年的荣誉。
郭靖完全懵了,他看着那柄金光闪闪的短刀,手足无措。他只是救了一只小鸟,又差点被狼吃掉,怎么……怎么就得了一把金刀?
哲别在一旁低声道:“郭靖,还不快谢过大汗恩典!”
郭靖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跪下,笨拙地磕了个头:“谢……谢大汗!”
铁木真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他怀中小心翼翼捧着的白雕,意味深长地说道:“好好待它。或许有一天,它能助你看得更远,飞得更高。”
郭靖抱着金刀和小白雕,晕乎乎地走出了金帐,感觉像在做梦一样。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他低头看看怀里似乎也松了口气的小白雕,又摸摸腰间冰凉沉重的金刀,憨厚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又带着点茫然的笑。
大汗没有责怪他,还夸了小白,赏了他金刀!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很快传遍了部落。
江南七怪得知后,反应各异。柯镇恶哼了一声,没多说什么,但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些。朱聪摇着扇子,笑呵呵地对着几位兄弟说:“看来咱们这傻徒弟,傻人有傻福。”韩宝驹则揪着郭靖的耳朵,笑骂道:“好小子,不声不响干了件大事!不过这金刀可不是白拿的,往后练功更得加倍努力,听见没有?”
郭靖摸着被揪红的耳朵,憨憨地笑着答应:“是,三师父!”
最高兴的莫过于华筝。她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跑到郭靖的蒙古包,围着他又跳又笑:“郭靖!你真厉害!连大汗都赏你金刀了!我就说小白是只好鸟吧!”她得意洋洋,仿佛这荣誉也有她的一份功劳。
她甚至还带来了一个精致的小皮囊,里面装着上好的肉干和奶制品,说是专门给“立功”的小白雕补身子的。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拨云见日。郭靖不用再偷偷摸摸地喂养小白雕,他可以正大光明地带着它在身边。而花月影,在得到了更充足的食物和安宁的环境后,恢复的速度快了许多。伤口愈合,羽毛重新变得丰满洁白,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光泽。她的翅膀更有力,已经可以轻松地飞上蒙古包的顶端,甚至尝试着进行短距离的翱翔。
她与郭靖的默契也与日俱增。有时郭靖在空地上练习哲别新教的箭术,她会停在不远处的旗杆或草垛上,当她锐利的目光锁定远处风吹草动的细微变化时,郭靖似乎也能心有所感,射出的箭越发沉稳精准。他们之间那种无形的联系,越来越紧密。
然而,就在郭靖逐渐适应这种被认可、带着些许荣耀的生活时,一场意想不到的危机,却悄然降临。
这天下午,郭靖带着小白雕,按照哲别师父的吩咐,去部落外围的山坡下寻找一种用于制作箭杆的硬木。就在他专心砍伐树枝时,忽然听到山坡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兵刃交击的呐喊!
他心中一惊,悄悄爬上坡顶,探头望去。
只见山坡另一侧的平地上,十几名蒙古战士正围着三个人激烈厮杀!那三人服饰与蒙古人迥异,一人手持长剑,剑法精妙,护着中间一个衣着华贵、面色苍白的少年,且战且退,另一人则是个身材高大的护卫,手持弯刀,勇悍异常,但身上已多处负伤,鲜血淋漓。
而被围在中间的,竟然是华筝!她似乎是被意外卷入战团,吓得花容失色,被那持剑的男子勉强护在身后。
围攻他们的,赫然是部落宿敌——蔑儿乞部的人!他们怎么会深入到铁木真部落的核心区域?
郭靖看得心头狂跳。华筝有危险!
他想也不想,就要冲下去帮忙,却被身边的哲别一把按住。哲别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坡顶,神色凝重,低声道:“别冲动!对方人多,我们人手不够,贸然下去救不了人,反而会把自己搭进去!”
“可是华筝……”郭靖急了。
哲别目光锐利地扫视着战场,迅速分析着形势:“他们向东南方向突围了!那边有一条废弃的猎道,直通我们的后备马场!郭靖,你脚程快,立刻绕小路去马场报信!让他们火速派人从侧翼接应!快!”
这是唯一的机会!郭靖瞬间明白了哲别的意图。他重重点头,转身就要往山下冲。
然而,那条小路隐藏在灌木丛后,岔路极多,情况紧急,他如何能确保报信的人准确找到位置?
就在郭靖心急如焚的刹那,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停在自己肩头的小白雕。
花月影同样看清了下面的局势,也听到了哲别的话。无需郭靖多言,她已然明了。
她展开双翼,发出一声清越的啼鸣,琥珀色的眼中闪烁着冷静的光芒。高空,是她的领域!
“小白!”郭靖瞬间福至心灵,指着东南方向,“去!带路!”
花月影双翅一振,如同一支白色的利箭,冲天而起!她瞬间超越了山坡的高度,在蔚蓝的天幕下盘旋一圈,锐利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那支正在且战且退的小队,以及那条蜿蜒的废弃猎道。
她调整方向,朝着东南方,沿着猎道的轨迹,平稳而迅疾地飞去。她的身影在蓝天之下,洁白而醒目,如同一个最清晰的指引路标!
郭靖看着天空中那道白色的轨迹,心中大定,对哲别喊道:“哲别师父,小白去带路了!” 说完,他迈开双腿,用尽平生力气,朝着后备马场的方向,沿着小白雕在空中划出的无形路径,拼命狂奔而去。
哲别仰头望着那只在高空精准引路的白雕,眼中充满了震撼。他原本只是寄望于郭靖能大概指明方向,却万万没想到,这只灵禽,竟能如此!
天空之下,是狼狈的血战与奔逃;天空之上,是冷静的指引与希望。
这一次,不再是驱赶饿狼的小打小闹,而是真正关乎生死、牵连部落的危机。
小白雕,它能成功引领援兵,及时赶到吗?
郭靖的心,随着那越来越远的白色身影,高高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