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无缺的功力终究深湛,加之移花宫灵药神奇,不过两日,体内剧毒便被逼出七七八八,肩背处的伤口也开始结痂。只是那“回魂幽昙”需在月圆之夜药效方达顶峰,他们还需在这恶人谷边缘的藏身石洞中等待几日。
脱离了最初的险境与疗伤的紧迫,洞中的时光变得缓慢而静谧。花无缺大多时候在打坐调息,花月影则继续沉睡温养。偶尔,她会在他运功的间隙苏醒片刻,灵识如同初醒的婴孩,懵懂地感知着外界。
这日黄昏,夕阳的余晖艰难地挤过石缝,在洞内投下几道狭长的、温暖的光带。花无缺刚结束一轮周天运转,睁开眼,便感受到一道微弱却清晰的意念,正“望”着那跳跃的光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与渴望。
他心念微动,起身,小心地将包裹着琵琶的绸缎解开,将她从阴暗的角落抱出,轻轻放置在那一小片被夕阳眷顾的干燥地面上。
暖橙色的光芒洒在琵琶玉质的琴身上,将那原本因灵性受损而黯淡的色泽也映照得温润了几分。花月影的灵识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几不可闻的喟叹。地宫的阴冷,恶人谷的污浊,似乎都在这片刻的温暖中被驱散了。
花无缺看着她“沐浴”在夕阳中的样子,清冷的眉眼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些许。他在她旁边坐下,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目光落在洞外逐渐沉沦的暮色里。
“你……”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洞中显得格外清晰,“似乎很喜欢光。”
这不是询问,更像是一种确认。
花月影的灵识轻轻波动了一下,传递过去一个肯定的意念。被禁锢在黑暗地宫太久,她对光明有种本能的向往。
“我也喜欢。”花无缺低声道,像是自言自语,“移花宫很大,也很美,但总是很冷,无论是宫殿,还是……人。”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及移花宫,提及他自己。
花月影静静地“听”着,灵识如同最耐心的听众。
“姑姑们待我极好,教我武功,授我学识,要我成为最完美的继承人。”他的声音平缓,听不出情绪,“她们说,感情是弱点,喜怒形于色是破绽。所以,我很少笑,也很少怒,更……不知何为悲,何为喜。”
他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身旁粗糙的地面。
“遇见你之前,我以为那样便是对的。”
夕阳的光斑在他白皙的侧脸上移动,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
花月影的灵识缠绕上一丝带着疑问的波动:“现在呢?”
他感受到了这意念,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认真思考。
“现在……”他缓缓道,“我会因你碎裂玉珠而心惊,会因你弦音助我而……温暖,会因恶人伤你而暴怒。”他转过头,目光落在琵琶上,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着夕阳的暖色,也映着一点迷茫与坦诚,“这些情绪,很陌生,不受控制。姑姑们若知晓,定会责罚。”
他的语气里没有后悔,只有一种直面真实的困惑。
花月影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看”着这个在外人面前完美强大、无懈可击的移花宫少主,此刻却像个迷路的孩子,在她这个“非人”的存在面前,笨拙地袒露着内心的不知所措。
她忽然生出一股冲动,一股想要更了解他,也让他更直面自己内心的冲动。
灵识微动,她凝聚起一丝灵力,并非攻击或防御,而是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他放在身侧的手背。
那感觉,如同被最柔软的羽毛拂过。
花无缺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他低头,看着自己干净修长的手指,仿佛那上面还残留着那奇妙的触感。
“我们……玩个游戏吧。”一道带着些许狡黠与鼓励的意念,传递过去。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轻松,甚至带着点玩笑的语气与他交流。
“游戏?”花无缺抬眼,眼中疑惑更深。移花宫的生活里,没有“游戏”这个词。
“嗯。叫做‘真心话’。”花月影的意念如同流淌的清泉,“轮流问对方一个问题,必须回答真心话。不能回避,不能欺骗。”
这提议对于自幼被教导谨言慎行、心思深藏的花无缺而言,堪称离经叛道。但他看着她——那柄在夕阳下仿佛也带着笑意的琵琶,拒绝的话竟说不出口。
“……好。”他听见自己这样说。
“那我先问。”花月影的意念带着一丝得逞的雀跃,“除了练功和完成师门任务,你自己……最喜欢做什么?”
一个问题,简单,却直指核心。剥开“移花宫少主”的光环,他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喜好是什么?
花无缺愣住了。
最喜欢做什么?他的人生被规划得井井有条,每一刻都有其意义。喜欢?这种纯粹出于个人愉悦的词汇,离他太遥远。
他蹙眉思索了许久,久到花月影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有些不确定地,带着几分迟疑地开口:“……看月亮。”
“看月亮?”
“嗯。”他似乎找到了确切的描述,语气肯定了些,“独自一人,在最高的地方,只是看着。很安静。”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算计,只是纯粹地沐浴清辉,与天地共寂。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完全属于自己的时刻。
花月影的灵识泛起温柔的涟漪。这个答案,很符合他。
“该我了。”花无缺抬眼,看向她,问题同样直接,“你……究竟是什么?”
不是“琵琶精”,不是“妖物”,而是“什么”。他问的是她的本质,她的来历。
花月影沉默了一下。界源石、快穿、系统、任务……这些无法言说。但她可以告诉他一部分真实。
“我名,花月影。”她首先传递过去自己的名字,那是在无数世界穿梭中,她唯一确认的、属于自己的标识。“来自……很远的地方。因缘际会,灵识附于此琵琶之上。”她顿了顿,意念中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被困地宫非我所愿,自碎玉胆是为求生,亦是……为酬知己。”
花月影。
他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原来她真的有名字,一个和她一样,带着月色与花影般美丽的名字。不是器物,是一个有名有姓、有来历、有挣扎、有决断的……生灵。
“花月影。”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仿佛要将这个名字刻入心底。
轮到她问了。她的意念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你……为何要如此护着我?甚至不惜自己受伤?”这个问题,关乎他之前那失控的暴怒与舍身的回护。
花无缺没有立刻回答。他看着洞外最后一丝余晖被暮色吞没,星光开始在天幕上闪烁。
“我不知道。”他再次给出了这个答案,但这一次,语气不再迷茫,而是带着一种沉淀后的清晰,“或许是因为,你让我觉得……我不是一个人。”
他转过头,在渐浓的黑暗中,他的目光却亮得惊人,直直地“望”着琵琶的方向。
“看见你,会心安。感知到你灵识波动,会在意。想到你可能受伤或消失……”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而肯定,“这里,会不舒服。”
他再次抬手,按在自己的心口。
“我想,这或许就是姑姑们所说的,‘不该有’的牵绊。”他坦然承认,“但我,无法斩断。”
洞内彻底暗了下来,只有星月微弱的光辉勾勒出模糊的轮廓。
花月影的灵识在他这番近乎告白的话语中剧烈地颤动着,一股汹涌的热流席卷了她,让她几乎要控制不住显形的冲动。所有的试探,所有的玩笑,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无比郑重的心疼与悸动。
她不再需要问更多了。
她凝聚起所有能调动的灵韵,不再是细微的触碰,而是如同月光般温柔地、全面地包裹住他,传递过去一个无比清晰、无比坚定的意念:
“花无缺,你不是一个人。”
“以后,有我。”
星光无声,洞窟寂寂。真心话的游戏结束了,但某些真心,却刚刚破土而出,在黑暗中生根发芽。他第一次承认了那份“不该有”的牵绊,而她,给出了“有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