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谷深处,地貌愈发奇诡。嶙峋怪石如同妖魔起舞,空气中弥漫着腐殖质与奇异花草混合的辛辣气味。花无缺依照典籍记载与谷中零星线索,终于在一处背阴的悬崖裂隙下,找到了那株“回魂幽昙”。
它生长在月光常年能照耀到的一小片苔藓上,植株不过半尺,叶片墨绿,形态优雅,顶端托着一枚含苞待放的花蕾,花瓣呈现出半透明的玉白色,隐隐有流光转动,散发出清冷幽静的灵韵。
花无缺小心地将它连根采下,用玉盒盛放。就在他准备离开之际,三个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岩石阴影处转出,呈品字形将他围住。
为首的是个瘦小干瘪的老者,眼眶深陷,十指漆黑如墨,正是恶人谷中令人闻风丧胆的“毒手叟”。左边是个手持双钩的壮汉,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刀疤。右边则是个手持鹿角杖的婆婆,眼神阴鸷如毒蛇。
“小子,把‘回魂幽昙’和背上的包裹留下,或许能留你个全尸。”毒手叟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
花无缺面无表情,只是将玉盒收入怀中,淡淡道:“挡路者,死。”
“狂妄!”刀疤壮汉怒吼一声,双钩划出两道凌厉的弧光,直取花无缺双肩。那婆婆的鹿角杖也无声无息地点向他后心要穴,杖风腥臭,显然喂有剧毒。
花无缺身形微动,便要以精妙身法避开,同时出手制敌。移花宫的武学讲究克敌于方寸之间,优雅从容,不染尘埃。
然而,那毒手叟却并未直接攻击他,而是怪笑一声,屈指一弹,一蓬细如牛毛的黑色毒针,如同疾风骤雨,并非射向花无缺,而是笼罩向他背上的那个绸缎包裹!
这一下变起仓促,歹毒至极!他算准了花无缺对这包裹的重视!
花无缺瞳孔骤然收缩!
一直以来的冷静、克制、优雅,在这一刻,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汹涌而出的暴怒瞬间冲垮!
他可以无视对自己的攻击,可以冷静地应对任何险境,但唯独不能容忍,有人将恶毒的手段指向她——指向那个灵体微弱、刚刚为他挡过一劫、此刻正在他背上沉睡的琵琶!
“尔敢!”
一声冰冷的厉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在幽谷之中!这声音里蕴含的杀意与怒意,让那持杖的婆婆和刀疤壮汉动作都不由得一滞!
花无缺第一次,在没有受到直接生命威胁的情况下,动了真怒,也第一次,毫无保留地释放出了移花宫少主那足以震慑人心的恐怖实力!
他不再闪避!
左手并指如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鹿角杖的七寸之处,“咔嚓”一声轻响,那看似坚硬的鹿角杖竟从中断裂!婆婆惨叫一声,持杖的手臂软软垂下,眼中满是骇然。
与此同时,他右手衣袖鼓荡,一股磅礴如海潮般的真气汹涌而出,并非攻向毒针,而是卷向那刀疤壮汉!壮汉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巨力迎面撞来,双钩脱手飞出,整个人如同断线风筝般倒撞在岩壁上,筋骨尽碎,哼都没哼一声便没了气息。
而面对那蓬射向包裹的毒针,花无缺竟是不闪不避,身形一侧,用自己宽阔的肩背,硬生生挡在了包裹之前!
“噗噗噗……”
细微的入肉声响起,十数根毒针尽数没入他的左肩后背,针孔周围瞬间泛起乌黑之色!
毒手叟脸上得意的笑容瞬间僵住,化为无尽的恐惧。他没想到这年轻人竟会如此疯狂,用自己的身体去护住一件死物!
花无缺缓缓转过身,左肩处的白衣已被黑血浸染,但他的眼神却比万载寒冰还要冷冽。他盯着毒手叟,一步步向前。
“你……你别过来!”毒手叟吓得魂飞魄散,双手连弹,各种毒粉、毒镖不要钱般洒出。
花无缺周身真气鼓荡,那些毒物尚未近身,便被无形的气墙震开、湮灭。他脚步不停,如同索命的阎罗。
“我……我跟你拼了!”毒手叟绝望之下,合身扑上,漆黑的双掌直拍花无缺胸口,是他毕生功力所聚的“腐心毒掌”。
花无缺不闪不避,右手闪电般探出,后发先至,一把扣住了毒手叟的手腕。
“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响起。
毒手叟发出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手腕已被硬生生捏碎!花无缺手腕一抖,一股阴柔霸道的劲力透体而入,毒手叟全身骨骼如同爆豆般噼啪作响,整个人如同烂泥般瘫软下去,眼中生机迅速消散。
转瞬之间,三名在恶人谷中也算凶名赫赫的恶徒,两死一重伤!
花无缺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第一时间解下背后的包裹,急切地打开。确认绸缎完好,琵琶安然无恙,甚至连一丝毒尘都未曾沾染后,他紧绷的神色才稍稍缓和。
直到此时,左肩后背那钻心的麻痒与剧痛才清晰地传来。毒手叟的剧毒,非同小可。他迅速封住自己肩周几处大穴,阻止毒素蔓延,又从怀中取出移花宫秘制的解毒灵丹服下,脸色才好看了一些。
他重新包扎好包裹,将她小心负回背上,动作依旧轻柔,仿佛刚才那个煞神附体、雷霆杀伐的人不是他一般。
他寻了一处相对干净隐蔽的石洞,将她安置好,自己则坐在洞口,运功逼毒。
月光透过石缝,照在他略显苍白的脸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逼毒的过程并不轻松。
“……为什么?”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清晰困惑的意念,如同蛛丝般轻轻触碰他的灵识。
是花月影。她不知何时苏醒了一丝意识,感知到了方才发生的一切,以及他此刻正在承受的痛苦。
花无缺运功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睁开眼,看向洞内黑暗中那模糊的琵琶轮廓,沉默了片刻。
为什么?
他自己也在问自己。
移花宫的教导,是克制,是理智,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为一件器物,哪怕它通灵,如此失态,甚至以身犯险,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可是……
“我不知道。”他轻声开口,声音因运功和毒素的影响而带着一丝沙哑,在这寂静的石洞中显得格外清晰,“他们伤你,不行。”
很简单的一句话,没有任何华丽的辞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顿了顿,似乎在整理自己同样纷乱的心绪,继续低语,更像是在剖析自己的内心:“姑姑们教我,世间万物,皆可为棋,皆可利用。喜怒哀乐,皆需深藏。我一直如此……直到遇见你。”
“在地宫,你碎玉明志。在谷中,你弦音护我。我……无法再将你视为棋子,视为器物。”他抬起头,目光仿佛穿透黑暗,直视着她的灵识,“看见毒针射向你时,这里……”
他抬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很怒。”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袒露心绪,承认自己的“怒”,承认自己的“无法克制”。
花月影的灵识静静聆听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包裹着她,比任何灵丹妙药都更能治愈她受损的灵体。她“看”着洞口那抹染血的白衣,看着他因逼毒而微蹙的眉头,看着他眼中那不再掩饰的、为她而生的波澜。
第一次破例,是为她。
第一次动怒,是为她。
第一次坦言不知所措,也是为她。
她不再传递意念,只是将自身那微弱却纯净的灵韵,缓缓散发出来,如同月下清辉,无声地萦绕在他周围,带去一丝宁静的抚慰。
花无缺感受到周身那清灵的气息,紧绷的心神渐渐松弛下来。他重新闭上眼,专心运功。
洞外,恶人谷依旧危机四伏。洞内,两人一坐一卧,一明一暗,气息交融,却有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有些东西,一旦破了例,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