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字说出口,像在寂静的深潭里投下一颗小石子。涟漪缓缓荡开,波及到我们之间每一寸空气。
他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更深地看着我。那双总是蕴藏着太多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此刻像是被月光洗过,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他在等。等我的下一句话,等我的宣判,或者,等一个他期盼已久却不敢奢求的答案。
巷口的风似乎都停滞了。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平稳,有力。那些曾经翻涌的恨意、委屈、不甘,在今晚他郑重其事的道歉之后,奇异地沉淀了下来。它们没有消失,只是从汹涌的波涛,变成了河床底部的沉沙。我知道它们在那里,硌着,提醒着过往的创痛,但也仅此而已了。
我不再被它们裹挟着沉浮。
我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上他的等待。路灯的光晕在我们之间形成一道模糊的屏障,又像是一条可以跨越的虚线。
“陆砚深,”我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得足以穿透这寂静的夜,“我相信你的诚意。”
他眼底的光猛地亮了一下,像是濒临熄灭的灰烬被重新吹入了氧气,瞬间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紧紧抿住,只是将身体站得更直,像一个等待最终指令的士兵。
但我没有给他那个他想要的答案。
我看着他眼中那簇刚刚燃起的小火苗,继续用平稳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但伤痕还在。”
那簇火苗摇曳了一下,但没有熄灭。
“信任的重建,”我顿了顿,感觉到这个词的重量,“需要时间。”
夜风吹过,带着老街尽头飘来的隐约花香。很淡,却真实存在。
“我不能立刻回到过去。”我清晰地陈述着这个事实,既是对他,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确认。回到过去?哪个过去?是相爱时的甜蜜,还是重逢后的折磨?我们都回不去了。时间是一条单行道。
“我们需要慢慢来。”
我说完了。把我最真实的想法,摊开在了这片月光下。没有赌气,没有拿乔,只是坦诚。坦诚我的感受,我的需求,以及,我对我们之间未来的唯一预期——慢。
这大概是我第一次,在和他重逢之后,如此明确地表达自己的立场。不是以沉默的对抗,不是以尖利的反击,而是以一种平等的、冷静的沟通。
他沉默了。
时间像是被拉长。我能看到他眼底情绪的急剧变化——那最初的、本能的失落像潮水般迅速漫上,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的肩膀几不可察地塌陷了一瞬,那是希望被延迟满足时最真实的反应。
但很快,几乎是下一秒,那失落就被另一种更强大的情绪强行压制了下去。
是理解。
然后是尊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夜风的微凉,也带着一种下定决心的沉重。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很大,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我明白。”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清晰,“清弦,无论多久,我都等。”
他的目光不再闪烁,而是像锚一样,稳稳地定在我身上。
“只要你允许我留在你身边。”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那不是条件,而是请求。他将自己的去留,完全交到了我的手上。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这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陆砚深会说的话。
但眼前这个学会了道歉,学会了等待的男人,说了。
我看着他,没有说话。
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旧墙上,扭曲,变形,却又奇异地交织在一起。
需要时间。
那就,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