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飞快速解开那浸满了血污的油布,打开竹筒,倒出了一卷小小的、用丝线缝在羊皮上的地图。
地图上,用烧焦的木炭,画着一个简陋却清晰的草图。
图上,一个被重点标注出来的山岗,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黄龙岗”。
旁边,还有几行更小的字:
“黄龙岗驿,驿卒百人,斥候游骑五十,连接金国上京与辽阳之枢纽,日夜有信使往来,岗下有暗堡,可藏兵三百,属下等已于昨夜子时,拼死焚之……”
字迹到这里,戛然而生,后面是一大片被血染红的印记。
岳飞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黄龙岗”三个字上,猛地转身,在巨大的堪舆图上,飞快地找到了那个位置。
那是一处位于辽阳府西南,上京正南方向的普通山岗,在地图上,毫不起眼。
但它,却如同一根钉子,死死地钉在了连接大金国都城上京与军事重镇辽阳府的咽喉要道上!
拿下此处,焚毁驿站,便如同掐断了金国南北之间的主动脉。
上京的命令,无法及时传达到辽阳;
而辽阳的军情,也无法上报给金国朝廷。
这片广袤的辽东大地,将暂时变成一座信息的孤岛!
好!好一个李四!好一群忠勇无双的踏白军!
“来人!”岳飞压下心头的激荡,沉声下令,“传令张宪、牛皋,前锋营即刻拔营!目标,黄龙岗!告诉他们,本帅不要活口,只要那片焦土!”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又落在了那份羊皮地图的另一角。
那里,李四用最后的气力,画了一个简陋的鸽子图案,旁边写着:“获金国信鸽,已传‘西京有变’之假讯……”
岳飞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这个李四,不仅勇,而且智。
他这一手,真假消息掺杂,足以让本就多疑的金国新君,彻底变成一个没头苍蝇!
.....
韩家堡,一座位于金国辽阳府西南边境的普通村镇。
铁匠张大锤,正赤着上身,抡起他那把祖传的大锤,一下又一下,奋力地砸在烧得通红的铁块上。
火星四溅,映着他那张饱经风霜、写满麻木的脸。
他打的,是一把马刀,是堡里驻扎的金军小队长,那个叫完颜豹的年轻人,三天前扔给他的。
完颜豹说,这刀卷了刃,让他三天内修好,否则,就要他好看。
张大锤不敢怠慢,在这金人的地界上,他们这些汉人,命比草贱,别说修一把刀,就是要了他婆娘,他也只能忍着。
几十年前,他的爷爷,就是在这片土地上,被女真人从一个大宋的边民,变成了大金的奴隶。
传到他这一代,他已经忘了自己祖上是哪里人,只知道,每年要给女真老爷们交上八成的收成,还要随时应付他们的差役。
“哐当!哐当!”
锤声枯燥而沉重,就像这暗无天日的生活。
突然,堡外传来一阵巨大的喧哗声,紧接着,是兵器碰撞的锐响和凄厉的惨叫。
张大锤心里一惊,手里的锤子差点脱手,连忙熄了火,和他那吓得脸色惨白的婆娘,一起躲到了屋子的角落里,用一块破木板堵住了门。
是乱军?还是马匪?
外面的厮杀声,来得快,去得也快。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彻底平息了。
紧接着,是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在堡内的街道上响起。
张大锤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透过门缝,小心翼翼地向外望去。
只见一队队身着黑色铁甲的士兵,正沉默地走过街道。
他们的盔甲样式,是他从未见过的,他们的脸上,没有女真人士兵那种常见的骄横与暴虐,只有一种冰冷的、肃杀的平静。
他们的旗帜,也不是大金国的龙旗,而是一面……他只在爷爷的口中听说过的,绣着一个大大“宋”字的赤色大旗!
是南朝的军队!
张大锤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南朝的军队,打过来了?!
很快,他便看到那个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完颜豹,此刻像一条死狗一样,被两个宋兵拖着,他的胸口,插着一杆长枪。
堡内其他的金兵,非死即降,没有一个能站着的。
宋兵们很快控制了整个堡寨。
但出乎张大锤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烧杀抢掠,只是收缴了金兵的武器,将俘虏集中看管,然后,便在堡外的空地上,扎下营寨,秋毫无犯。
第二天一早,一队宋兵,护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在堡内的空地上,贴出了一张巨大的告示。
张大锤不识字,但他看到,周围几个识字的老先生,在看完告示后,一个个激动得老泪纵横,浑身发抖。
一个老先生颤抖着声音,大声地念了出来:
“……奉天承运,大宋皇帝诏曰:金人无道,残虐百姓,天怒人怨,今我天朝王师,吊民伐罪……凡我汉家子民,及契丹、渤海旧部,若能幡然归附,开城献土者,免赋税三年,归还旧有田产,永为大宋之民……”
免赋税三年!
归还田产!
这几个字,像一道惊雷,劈在了所有围观百姓的心里。
张大锤和他婆娘,也挤在人群里,听得目瞪口呆。
他们活了半辈子,只知道苛捐杂税,一年比一年重,何曾听过“免赋”这种天方夜谭?
人群开始骚动起来。
有人不信,有人观望,但更多人的眼中,开始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就在这时,那个文士走上前来,朗声说道:“诸位父老乡亲!我等乃岳元帅麾下,王师所到之处,只杀金狗,不扰百姓!若有归附之心者,尽可前来登记造册。若有一技之长,如铁匠、木匠、郎中者,王师更将予以重用!”
铁匠!
张大锤的心,猛地一跳,看了一眼身旁同样激动的婆娘,又看了一眼那些军容整齐、纪律严明的宋兵。
他咬了咬牙,拨开人群,走上前去,对着那文士,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官爷!俺……俺叫张大锤,是个铁匠!俺愿归附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