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密研究所内，空气带着一种与世隔绝的沉闷。
尚清华从通讯室走出来，拍了拍一直守在门外的关子元的肩膀。
“子元，稍微放宽心。我刚刚联系了曲老师，旁敲侧击地问了，G大那边风平浪静，没什么特别的消息。苏老师……应该挺好的。”
他顿了顿，斟酌着用词，“她不接电话，很可能是因为我们这个保密线路显示的号码比较……特殊，看起来很像骚扰电话，所以她直接挂断了。”
关子元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深深叹了口气，一股无力感席卷全身。
他何尝不想给林小满或者温久末打个电话，从侧面确认苏悦的真实情况？
但一个更悲哀的事实击中了他。
除了苏悦那刻骨铭心的号码，林小满、温久末、甚至郑海的电话号码，他一个也记不住。
他的世界，在紧急关头，竟然狭窄到只容得下她一个人。
事到如今，他似乎只能选择相信尚老师的话。
他心里清楚，尚清华为了打出这个电话，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根据严格的保密规定，他们这些人一周才有一次与外界联系的机会。
尚老师自己难道不想给家人报个平安吗？
但他把这宝贵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用来联系同事，只为了安抚自己这颗焦躁不安的心。
他没有脸面，也不能再得寸进尺地索要更多了。
“我还让曲老师，用你的p大邮箱给苏老师发了一封邮件，替你报了平安。”尚清华补充道，“放心吧，我们加把劲，项目进度赶上去，很快就能回去了。”
“嗯，”关子元重重点头，将所有的焦虑和思念都压在心底，“老师，我一定全力以赴。”
“先去食堂吃点东西，别把身体搞垮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嗯，谢谢老师。”
关子元转身走向食堂。
刘懿曦和张昭朝已经坐在餐桌前。
刘懿曦的餐盘里，只有寥寥几样。
水煮芹菜，几片生洋葱，还有几根胡萝卜条。
“曦曦有乖乖吃蔬菜……”她小声念叨着，然后机械地吃了起来。
关子元此刻完全没有心思去好奇她的饮食习惯。
他目光扫过取餐区，随手抓起两个包子攥在手里，转身就朝着研究室的方向快步走去。
“派，你干啥去？不在这儿吃？”张昭朝在他身后喊道。
“我拿回去，边干边吃。”
张昭朝张了张嘴，看着他那近乎决绝的背影，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朝他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然而，刚到研究室门口，他就被拦住了。
“同学，研究室禁止携带任何食物入内。”
关子元脚步一顿，看着手里的包子，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研究室大门，眼神一凛。
他心一横，猛地低下头，张大嘴，几乎是囫囵地将一个包子塞进嘴里，腮帮子瞬间鼓胀起来。
他眼睛瞪得溜圆，几乎是生吞硬咽地往下咽，脖颈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
三下五除二，一个包子被强行“消灭”。
另一个包子，如法炮制。
门口的老师看得目瞪口呆：“同学……倒、倒也不用这么拼……”
“争分夺秒。”
随后，他便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研究室。
——
h市，公园长椅。
苏悦死死盯着手机屏幕上那封邮件，仿佛要将屏幕看穿。
邮件内容简短到近乎残酷，只有一行字：
苏老师，我安好，晚几天回。
落款：关子元。
惜字如金，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啪嗒——”
一滴温热的液体毫无预兆地滴落在屏幕上，碎裂开来，扭曲了屏幕上那寥寥数字的光影。
没有电话，没有微信，甚至连一个表情符号都没有。
苏老师？
这个称呼，在私下里，通常只存在于他们情到浓时的戏谑与调情之中。
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客套与距离感。
“至少……这能证明他是安全的，他人没事……”
苏悦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用这个念头来安慰自己，但心底的寒意却止不住地蔓延。
手机屏幕再次亮起，来电显示，苏贺年。
苏悦犹豫了一下，按下了接听键。
“喂，爸？”她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你怎么样，悦悦？”
“我……我……”
只开了个头，强装的镇定便土崩瓦解，声音化作一声破碎的呜咽。
“别急，悦悦，千万别急！我找了我当年的老战友，他儿子在新闻界有些能量，答应帮忙尽量压一压。你千万……别做傻事。”
“放心吧爸，我没事。”
苏悦努力平复呼吸，从随身的小包里掏出一张纸巾，匆忙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小关……在你旁边吗？”
“他……不在。”
“他干什么去了？”
“出差了。”
“我一个老头子都听说了这件事，他也早该知道了吧？”苏贺年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他……现在是什么态度？有没有为你做什么？”
苏悦的心猛地一沉。
父亲的问题，和陶迪如出一辙，都精准地戳在了她最不敢深思的地方。
听到女儿长时间的沉默，苏老爷子在电话那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本以为，关子元那孩子虽然年纪小，但重情重义，是个有担当的。可惜……是老夫看走眼了？”
“不是的，爸！不是你想的那样……”苏悦急忙辩解。
“那你就告诉我，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公开为你说过一句话吗？他有没有考虑过你独自承受这一切，会是什么心情？！”
“爸……我刚刚想到一种可能，”苏悦深吸一口气，说出了那个支撑着她没有彻底崩溃的猜想，“他会不会……是参加了涉密项目，被暂时隔离，无法与外界联系了？”
电话那边，传来苏贺年一声带着无奈的叹息。
“悦悦，你还是和当年一样，遇到事情，总先替别人找理由……孩子，这种事的概率，微乎其微啊……”
“爸，我相信他。”苏悦的眼神在夜色中重新变得坚定起来，“现在我知道他人是安全的，这就是最好的消息。我愿意等他回来。”
电话那头，又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唉……我会尽我这把老骨头的全力，帮你们周旋。悦悦……要是觉得太委屈，就回家来。”
“嗯，您别太担心了，爸。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苏悦望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心中反而奇异地清明了一些。
她相信自家宝贝。
他们是同行，是战友，是一起经历过无数困难的人。
他……绝不会就这样放手不管的。她坚信。
她抬起头，透过树木枝桠交错的缝隙，看到一小片深邃的夜空，一枚清冷的月亮孤悬在那里。
自家宝贝，此刻……是否也在看着同一轮月亮呢？
姐姐……很担心你，宝贝。
早点回家，姐姐在等你。
——
关子元站在研究室的窗前，望着窗外那轮被铁丝网切割开的月亮，怔怔出神。
月亮啊月亮，如果你有心，就请帮我对姐姐说几句话吧。
你好吗？
我很好。
我很想你。
“累了，派？”张昭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关子元猛地回过神，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继续。”
“累了就活动活动，你又不是核动力的驴，不用这么连轴转。”
关子元摇摇头。
现在抢出一分钟，看似微不足道。
但是……如果每个十分钟里都能节约出一分钟……
那么十天，就能挤出一整天的时间。
他就能早一天见到苏悦。
“很晚了，大家先去休息吧。”尚清华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今天，辛苦大家了。”
这句“辛苦”绝非客套，他是真的感到愧疚，尤其是对关子元。
他后悔当初没有提前告知项目可能存在的封闭性，导致这孩子如今在恋人最需要的时候“人间蒸发”。
实际上，刚才与曲老师的通话中，他隐约听到了一些不好的风声，但他不敢告诉关子元。
那只会让这个已经绷紧到极限的孩子彻底失控。
他的目光又转向旁边小脑袋一点一点、打着哈欠的刘懿曦。
让这么小的孩子，来参与如此高强度的项目，实在是……太乱来了。
她天赋虽高，但缺乏实际经验，在这个项目里几乎帮不上忙，纯属是陪他们在这里“坐牢”。
至于张昭朝……跟自己混久了，皮实，倒还好。
张昭朝收拾好自己的电脑，看到昏昏欲睡的刘懿曦，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刘懿曦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
“你们先去睡吧，我把这段仿真跑完。”关子元已经重新坐回了电脑前。
“欸你真是……卷你奶奶个三角篓子呢？”张昭朝嘴上骂着，动作却无比诚实地重新打开了刚刚关上的电脑。
刘懿曦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努力睁大眼睛，把自己更紧地蜷缩在椅子上，也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尚清华看着这三个学生，心中百感交集，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罢了，”他也重新坐了下来，打开了电脑，“来吧，我们一起加班。”
“啊？华哥你也来？你注意身体啊！”
“少废话，”尚清华瞪了他一眼，“勤劳之事，将必先己。”
关子元看着身边选择陪伴他一起奋战的老师和同学，眼底泛起一阵湿热。
他不再多言，立刻收敛心神，将所有的担忧和思念都强行转化为专注，重新投入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码与公式之中。
今夜，研究所的这间研究室，灯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