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瑞恩之傲”号如同一条沉默的巨鲸,上浮的过程平稳却压抑。深海的重压逐渐减轻,但舰桥内的气氛却比万码深海更加沉重。每一个指令的下达都压低了声音,每一个仪器的嗡鸣都显得格外刺耳。
安度因躺在临时医疗平台上,任由医官和随舰牧师处理伤势。高级治疗药水的药力化开,混合着圣光术温和的修复能量,缓慢地愈合着他体表的创伤,抚平被凋零能量侵蚀的脉络。碎裂的骨骼被小心地复位、固定,剧痛逐渐转为深沉钝痛。
但有些东西,是无法被药水和圣光轻易治愈的。
他闭着眼睛,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船员们投来的、混杂着敬畏、担忧、恐惧的目光。他们敬畏他深入深渊并生还的壮举,担忧他触目惊心的伤势,更恐惧那顶安静地戴在他头上、裂纹宛然、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王冠。
他能听到他们压抑的呼吸声,能听到仪器操作时尽可能放轻的声响,能听到舰长每隔一段时间就低声询问他状况的、刻意保持平静的语调。
整个战舰,因他一人而陷入了某种小心翼翼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他不再是那个深受爱戴的、散发温和圣光的年轻国王,而成了一个需要被谨慎对待的、可能随时引爆的……危险源。
他的意识大部分内敛,用于对抗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疲惫,但总有一丝意念,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牢牢系在头顶那顶冰冷的王冠上。
它在沉睡。
至少表面如此。
在离开了星魂核心那浓郁的生命能量环境,失去了可以肆意吸取的能量余烬后,王冠内部那冰冷的意识似乎再次陷入了某种低功耗的休眠状态。表面的幽光彻底隐去,裂纹依旧,那道黑痕也变得黯淡,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的、受损的蓝宝石。
但安度因能感觉到,那沉睡之下的潜流。一种更加深沉、更加隐秘的贪婪和耐心。它像一头受过伤的猛兽,舔舐着伤口,蛰伏在暗处,等待着下一次机会。它不再像之前那样躁动地试图控制他,而是更深地、更紧密地与他自身的灵魂气息缠绕在一起,仿佛在适应,在学习,在试图成为他的一部分。
这种无声的渗透,比直接的冲击更令人心悸。
同时,他脑海中不断回响着那神秘而古老的警告。
“血脉的守望者……枷锁已淬其形……于时光之影,于人心之暗……警惕……永恒的……回响……”
这信息如同一个无法解析的谜团,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
“血脉的守望者”是在指他吗?乌瑞恩血脉最后的直系继承人,守护着艾泽拉斯的未来? “枷锁已淬其形”——毫无疑问,指的是这顶王冠。它已经完成了某种形式的“淬炼”,变得更加危险和完整。 “于时光之影,于人心之暗”——威胁不仅来自王冠本身,还来自时间?来自人心的黑暗面?这是否意味着,即使他找到了方法摧毁王冠,威胁也不会真正结束? “永恒的……回响”——这暗示着某种循环?还是指这种黑暗会不断以新的形式重现?
每一个短语都蕴含着令人不安的深意。这警告来自何方?是友是敌?为何在那个时候出现?
思绪如同乱麻,牵扯着神经,让他无法真正休息。
期间,他强撑着精神,听取了一次更详细的战后汇报。
第七连队,确认全员牺牲。他们的名字被一一念出,每一个名字都像一把锤子敲在安度因的心上。他们是光荣战死的勇士,他们的牺牲换来了星魂暂时的安宁,但这个代价,太沉重了。
吉安娜的“回响”彻底消散,未能留下更多信息。但她拼死传回的警告和坐标,无疑是扭转局面的关键。安度因心中充满了对这位亦师亦友的法师的感激与哀悼。
海沟区域的能量水平持续下降,星魂状态稳定。这或许是唯一的好消息。
“陛下,”舰长低声汇报完后,迟疑了一下,还是补充道,“在您……归来后,我们检测到您身上,尤其是王冠周围,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但从未见过的能量签名,与之前海沟内出现的异常波动有相似之处,但又更加……复杂。需要进一步分析吗?”
安度因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暂时封存所有相关数据,列为最高机密。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触研究。”
他不能让任何人贸然研究王冠的能量签名,那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触碰会引发什么后果。
“是,陛下。”
汇报结束,舰桥再次陷入那种小心翼翼的寂静。
安度因感到一阵难以抗拒的疲惫袭来,药物的安神效果开始发挥作用。他不再抗拒,任由意识沉入一片朦胧的灰雾之中。
在浅眠里,他依旧不得安宁。
破碎的梦境光怪陆离:父亲湮灭时的白光不断重复;霜之哀伤的碎片化为无数黑暗的锁链缠绕着他;吉安娜的身影在奥术光芒中渐渐消散;星魂温暖的光芒下,王冠的黑痕如同眼睛般凝视着他;最后,是那片七彩琉璃般的碎光,组成了一个不断旋转的、无法理解的古老符文,发出无声的警告……
他猛地惊醒,冷汗浸湿了额发,心脏狂跳。
一睁眼,就看到医官担忧的脸。
“陛下,您做噩梦了。”
安度因没有回答,只是急促地喘息着,目光下意识地扫向舰桥的主观察窗。
窗外,不再是永恒的黑暗,而是透出了一丝极微弱的、来自上方海面的灰蒙蒙的光。他们已经接近海面了。
暴风城快要到了。
但他将要带回的,不是胜利的凯歌,而是沉重的牺牲、未解的谜团、和一个紧贴颅骨的、随时可能苏醒的噩梦。
静默的航程即将结束,但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他必须准备好,以这残破之躯,戴此禁忌之冠,去面对臣民的目光,去守护他的王国,去解开那来自时光之影的警告。
战舰缓缓上浮,破开海面,阴郁的天空映入眼帘。海风带着咸腥味涌入换气系统,却吹不散舰内那凝固的沉重。
安度因挣扎着,在医官的搀扶下坐起身,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熟悉而又陌生的天空。
王冠冰冷依旧,静默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