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潜器的探照灯光束,如同两道苍白的审判之矛,刺破了圣所核心浓郁的奥德赛之蓝,最终锁定在漂浮于能量涡流中的安度因身上。那光芒驱散了周遭的幽暗,也将他此刻的狼狈与脆弱照得无所遁形。
小型深潜器如同灵活的金属游鱼,小心地规避着依旧有些紊乱的能量流,缓缓靠近。舱门开启,两名穿着全封闭深潜服的士兵迅速游出,他们的动作带着训练有素的谨慎,眼神透过面镜,落在安度因身上时,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深深的忧虑。
他们没有说话,只是迅速而轻柔地托住安度因无法动弹的身体,小心地避开他右臂和后心那可怖的伤口,将他缓缓带入深潜器狭窄的舱内。舱门关闭,将外面那片湛蓝的、孕育着希望却也埋藏着悲剧的圣域隔绝开来。
深潜器内部灯光冰冷,只有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安度因被安置在医疗支架上,自动医疗臂伸出,开始喷洒止血凝胶和低温镇痛剂。冰冷的触感暂时压制了剧痛,却让疲惫如同潮水般更汹涌地袭来。
“陛下……”一名士兵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透过通讯器带着变调的电音,充满了后怕与敬意,“您……”他似乎不知该问什么,该如何评价眼前这惨烈的一切。
安度因摇了摇头,甚至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他闭上眼睛,任由医疗臂处理伤势,全部的精神都用于对抗那无边的疲惫和脑海中不断回放的、父亲湮灭时的白光。
上升的过程比下潜时更加沉默。深潜器外是永恒的黑暗与压力,舱内是凝固的沉重。两名士兵恪尽职守地监控着各项数据,但他们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支架上那个身影——他们的国王,气息微弱,浑身是伤,血迹与能量灼烧的焦痕遍布那身曾经华丽的甲胄,而那顶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王冠,依旧戴在他的头上,只是光泽黯淡,裂纹宛然,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与不祥。
他们见证了部分下方的惊天爆炸,感受到了那毁灭性的能量冲击,却无法想象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知道下去了一支精锐的小队,如今只有国王一人归来,而且是这般模样。
终于,熟悉的金属撞击声传来,轻微的震动过后,深潜器完成了与“乌瑞恩之傲”号底舱的对接。
舱门再次开启,外面是战舰内部熟悉的、带着机油和循环空气味道的环境。压力恢复正常,但气氛却比深海更加凝重。
舰长、首席医官、以及几名高级军官早已等候在对接舱内,他们的脸上写满了焦虑、期待,以及当看到安度因状态时的骇然与难以置信。
“快!医疗担架!”舰长的声音嘶哑,一挥手,早已待命的医疗兵立刻上前,极其小心地将安度因转移到担架上。
“陛下,您的伤……”首席医官看着那扭曲变形的右臂和后背深可见骨的伤口,尤其是伤口处残留的、散发着冰冷凋零气息的能量痕迹,脸色发白。
“先……回舰桥……”安度因终于积蓄起一丝力气,声音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情况……汇报……”
他现在不能去医疗室。他必须立刻知道局势,必须确认父魂和碎片的威胁是否真正解除,必须……感知那顶王冠在离开星魂能量环境后的变化。
医官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安度因那双虽然疲惫却异常坚定的冰蓝色眼眸,只能将话咽了回去,示意医疗兵先将担架推向舰桥,他则立刻开始进行基础的生命体征监测和紧急处理。
穿过战舰冰冷的金属廊道,沿途遇到的每一个船员都停下了脚步,震惊地看着担架上重伤的国王,然后无声地行礼,目光中充满了担忧与敬畏。战舰内部弥漫着一股劫后余生般的寂静,以及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
进入舰桥,灯光依旧幽暗,但各种符文屏幕已经大部分恢复正常。船员们各就各位,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不由自主地被抬进来的安度因所吸引。
他被小心地安置在指挥椅旁临时展开的医疗平台上。医官立刻开始更详细的检查和处理。
“汇报情况。”安度因无视了身体的抗议,目光扫向舰长。
舰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语速极快地说道:“陛下,您深入后不久,那个庞大的能量聚合体就强行冲破了光幕,进入了圣所内部。我们与您的通讯一度彻底中断。随后监测到内部有极其剧烈的能量爆发,强度远超想象,甚至引发了小范围的海沟地质动荡。”
“能量爆发后,那个聚合体的能量反应……彻底消失了。海沟内部的凋零辐射指数正在缓慢下降,星魂的能量波动虽然一度紊乱,但现已恢复平稳,并且……似乎比之前更加稳定和强健。”舰长的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不易察觉的欣喜,“我们推测,威胁可能……已经被消除了?”
他又看了一眼安度因的惨状,补充道:“在能量爆发后,我们也失去了与吉安娜女士‘回响’的最后一点联系。第七连队……他们的生命信号……全部消失了。”
最后一句,他说得极其沉重。
舰桥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一支最精锐的圣光小队,全军覆没。
安度因闭上了眼睛,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虽然早已料到,但亲耳证实,依旧痛彻心扉。还有吉安娜……那最后的回响,也彻底燃尽了。
他沉默了几秒,再睁开眼时,已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 “威胁并未完全解除。”他声音沙哑,却清晰地说道,“霜之哀伤的碎片物理结构已被摧毁,但其黑暗本质可能并未完全湮灭,只是化整为零,散入能量环境。需要长期监测。”
他没有提及父亲残魂的最后结局,那过于沉重,也过于惊世骇俗。 “而它……”安度因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头顶那冰冷沉重的王冠,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才是现在最不确定的威胁。”
舰长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顶裂纹宛然的王冠上,之前距离远未曾注意,此刻近距离看去,那王冠给人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蓝宝石深处那道黑痕,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呼吸。
“陛下,这王冠……”舰长迟疑道。
“我知道。”安度因打断了他,“在我找到安全处理它的方法之前,它就是我最危险的囚笼和……武器。通知暴风城大主教和首席法师,我需要最高级别的封印圣所和奥术研究室待命。此事,绝密。”
“是,陛下!”舰长立刻领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远超想象。
就在这时,负责外部监测的船员突然报告:“检测到微弱的空间波动!源自之前能量爆发核心区域!类型……无法识别!类似奥术传送,但更加……古老且不稳定!”
所有人脸色一变!
难道还有残留?
安度因的心也提了起来,猛地看向主屏幕。
只见那片原本空无一物的爆炸核心区域,虚空之中,一点点微弱的、七彩琉璃般的碎光,如同被无形之力汇聚,缓缓浮现。它们旋转着,交织着,构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复杂无比的奇异符文。
那符文一闪即逝,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力量。
但在它消失的瞬间,一道极其微弱的、带着无尽沧桑与疲惫的意念波动,如同跨越了万古时空,精准地投入了安度因的脑海之中。这波动并非声音,更像是一种直接的信息烙印:
“血脉的守望者……枷锁已淬其形……于时光之影,于人心之暗……警惕……永恒的……回响……”
信息戛然而止,那七彩琉璃般的碎光也彻底消散,再无痕迹。
那是什么?安度因心中巨震。那不是星魂,不是吉安娜,更不是父亲……那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晦涩的存在留下的……警告?还是提示?
枷锁已淬其形?难道指的是王冠?还是指别的? 于时光之影,于人心之暗?
归舰的短暂松懈瞬间消失,新的迷雾笼罩上来。旧的威胁似乎暂告段落,但更大的阴影和更深的谜团,已然浮现。
安度因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与寒冷。他看了一眼周围等待他命令的船员,缓缓向后靠去,闭上了眼睛。
“设定航线,返回暴风城。”他低声命令,声音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沉重。
“最高警戒。沿途保持沉默。”
战舰缓缓转向,向着海面之上,向着家的方向驶去。
但每个人都清楚,国王虽然归来,却带回了一个可能比深海恶魔更加可怕的秘密,以及一个缠绕于王座之上的、无声的诅咒。
归舰无息,重担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