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玫瑰庄园”的西侧,面朝一片格外宁静的蔚蓝海湾,矗立着一座小巧精致的白色教堂。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宗教场所,而是罗云熙买下岛屿后,特意为她建造的。纯白色的尖顶,彩色的玻璃花窗,以及门前那片修剪整齐、开满不知名小花的草坪,在碧海蓝天的映衬下,如同童话里的场景。
午后阳光正好,透过彩绘玻璃,在教堂内部洒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木质长椅和淡淡花香的洁净气息。白露被罗云熙牵着手,走进这静谧的空间,有些疑惑。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她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在空旷的教堂里轻轻回响。“重温……当年没完成的那场婚礼?”她指的是公海邮轮上,被罗云熙“强娶”打断的那次。
罗云熙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一笑,牵着她走到圣坛前。阳光透过圆形的玫瑰窗,正好照亮他清隽的侧脸和金丝眼镜的边框。他变戏法似的,从圣坛后方取出一个超薄的、堪比专业设计师使用的平板电脑,解锁,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是一个设计精美的电子画册封面,标题是手写字体:《白露&罗云熙 · 婚礼重置计划》。
白露好奇地点开。
第一页,是传统的中式凤冠霞帔,图纸精美绝伦,旁边甚至标注了可能的珠宝搭配和仪式流程。
第二页,是庄严圣洁的西式教堂婚礼,与她此刻身处的环境相似,但细节更为繁复。
第三页,是浪漫的海边沙滩婚礼,夕阳、纱幔、浪花……
第四页,是充满异域风情的古堡婚礼……
第五页,是简约时尚的都市天台派对式婚礼……
第六页……
……
白露一页页翻下去,越看越惊讶。里面囊括了全球各地、各种文化、各种风格的婚礼形制,从极尽奢华到极致简约,从古典庄重到前卫大胆,足足有108份完全不同风格的设计草案!每一份都配有精美的效果图、详细的流程说明,甚至考虑了季节、天气、宾客构成等细节,细致入微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这是……”白露抬起头,震惊地看着身边气定神闲的男人,“把全球的婚礼策划师都绑架了吗?”
罗云熙推了推眼镜,眼底含着促狭而温柔的笑意:“只是让他们做了些基础工作。最终选择权,在夫人手里。”他伸手,划过屏幕,看着那令人眼花缭乱的图册,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讨论晚餐吃什么,“夫人看看,喜欢哪一种?或者……”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纵容,“……我们每一种都办一次?刚好108场。”
108场婚礼?!
白露被他这近乎疯狂的提议震得半晌说不出话。她看着他那双无比认真的眼睛,知道他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在考虑,用这种方式,将他们之前所有错过、混乱、充满算计与不得已的“仪式”,用一种极致到夸张的方式,彻底覆盖、重置。
感动如同温热的泉水,瞬间包裹了她的心脏。但她白露,从来不是只会被动感动的女人。
她合上平板,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捧住了罗云熙的脸。她的动作带着审视,目光锐利地在他脸上逡巡,最后,定格在他那头看起来无比自然、与往常无异的黑色短发上。
罗云熙似乎预感到什么,眼神微闪,想要后退,却被她牢牢固定住。
“罗总,”白露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如同发现了猎物破绽的狐狸般的笑容,“在讨论108场婚礼之前……我们是不是,先清算一下旧账?”
话音未落,她手指猛地用力,抓住他额前的一缕短发,向上一掀——
一个极其逼真的短款假发头套,被她轻松地扯了下来!
假发之下,露出的并非他原本的头发,而是……刺得极短、几乎贴着头皮的青茬。而在他左侧耳后上方,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赫然纹着一个硬币大小、线条凌厉、风格暗黑的图腾刺青——那是一个变形抽象的数字编码和某种荆棘缠绕的图案,充满了隐秘、危险的气息。
这是当年他作为国际刑警卧底,潜入某个跨国犯罪集团时,为了取得信任而被迫纹上的标记。是他那段游走于黑暗边缘、与恶魔共舞的岁月,留在他身上最直观、也最不愿被她触及的烙印之一。他回来后,一直用各种方式小心遮掩,包括定制这顶以假乱真的假发。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斑斓的光影依旧在跳跃,教堂里静谧得能听到彼此逐渐加快的呼吸声。
罗云熙的身体有瞬间的僵硬,镜片后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少见的、近乎狼狈的慌乱,但很快便被更深沉的、复杂的情绪所覆盖。他没有去抢回假发,也没有试图遮掩那个刺青,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白露的手指,带着微凉的体温,轻轻抚上那个刺青。指尖下的皮肤微微凸起,带着纹身特有的质感。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和……愠怒。
“罗云熙,”她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许多,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解释一下?”
她不是生气他有过去,而是气他,直到此刻,仍试图将这部分可能并不光彩的过往,对她隐藏。
罗云熙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无奈的笑意。他握住她抚摸刺青的手,包裹在掌心。
“没什么好解释的,”他声音低沉,带着坦诚,“一段……不算愉快的经历。不想让你看到,觉得……难看。”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带着一种罕见的、不自信的脆弱。
“难看?”白露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用力抽回手,狠狠在他胸口捶了一下,眼眶却不受控制地红了,“罗云熙!你觉得我在乎的是这个吗?!我在乎的是你到现在还想瞒着我!你以为把那些伤痕、那些印记藏起来,它们就不存在了吗?你以为这样我就会觉得你永远是完美的吗?”
她的声音带着哽咽:“我要的是完整的你!是那个会为我剜心取血的你,是那个会徒手接子弹的你,是那个会策划幼稚爆炸案的你,也是这个……带着过去所有印记、甚至有些‘不堪’的你!你明不明白?!”
看着她泛红的眼眶和激动的情绪,罗云熙所有试图解释或安抚的话语都卡在了喉咙里。一股巨大的、混杂着愧疚、心疼和无比庆幸的暖流冲击着他的心脏。他伸出手,不顾她的轻微挣扎,将她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对不起……”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沙哑而充满歉意,“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他顿了顿,手臂收得更紧,“只是……不想让你再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情。”
白露在他怀里闷闷地说:“我们的过去,哪一件是真正‘好’的?可正是那些‘不好’,才拼凑成了现在的我们。”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罗云熙,我要我们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隐瞒。好的,坏的,光荣的,不堪的……我都要知道。”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以后,再无隐瞒。我发誓。”
情绪稍稍平复,白露拿起那顶被扔在圣坛上的假发,在手里掂了掂,又看了看他耳后那个充满故事感的刺青,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婚礼……”她开口,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而带着一丝恶作剧的兴奋。
“嗯?”罗云熙看着她,等待她的选择。
“108场太夸张了,”白露摇摇头,然后指向他耳后的刺青,又指了指自己,“但是,罗云熙,我们好像……还缺一场最重要的婚礼。”
“最重要的?”
“一场……只属于‘白露’和‘罗云熙’的婚礼。没有家族恩怨,没有商业博弈,没有身份秘密,没有生死考验……”她的声音轻柔下来,带着无限的憧憬,“只是一场,普通的,属于两个相爱的人的婚礼。”
罗云熙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好。你说,想要什么样的?”
白露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我想回到……我们最初可能相遇的年纪。如果我们在普通的家庭长大,如果我们在高中的校园里相遇……”
罗云熙瞬间懂了。他眼中闪过巨大的震惊,随即化为一种近乎颤抖的激动和狂喜。
“等我一下。”他哑声说,然后拿出手机,快速拨通了一个号码,只简短地吩咐了几句。
不到半个小时,艾伦管家亲自送来了两个密封的服装袋,然后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在教堂后方小小的休息室里,两人换上了袋子里面的衣服。
当白露走出来时,她身上穿的是一套蓝白相间的、略显青涩的普通高中女生校服,裙摆刚到膝盖上方。她将酒红色的长发扎成了一个简单的马尾,素面朝天,脸上带着一丝属于少女的、故作镇定却难掩羞涩的表情。
而当罗云熙走出来时,白露几乎屏住了呼吸。
他穿着一套同样款式、颜色偏深的高中男生校服,白衬衫,深蓝色长裤。他摘下了总是戴着的金丝眼镜,额前柔软的黑发(假发下的真发已长出一些)自然垂落,稍稍遮住了眉眼,使得他整个人褪去了所有的商界精英气场和深沉算计,只剩下一种干净的、略带疏离的少年感。耳后的刺青在短发间若隐若现,反而为他增添了几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神秘而叛逆的色彩。
他们看着彼此,仿佛真的穿越了时光,回到了那个青涩又美好的年华。
没有豪华的婚纱,没有繁琐的流程,没有满堂的宾客。只有空无一人的教堂,斑斓的彩光,和穿着校服、站在圣坛前的他们。
罗云熙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与他此刻装扮格格不入的、天鹅绒的戒指盒。打开,里面是两枚极其简单的铂金素圈对戒。
他拿起那枚女戒,手指竟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平复过于激动的心情,看向面前穿着校服、眉眼弯弯的“女高中生”。
“白露同学……”他开口,声音因为紧张和汹涌的情感而带着明显的颤音,不再是那个运筹帷幄的罗总,更像一个鼓足勇气向心仪女孩告白的高中生,“我……可能不够好,可能……还有些奇奇怪怪的过去……”
他的目光扫过她,仿佛真的在看一个需要他小心翼翼对待的少女。
“但是,”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更稳定些,眼神无比专注和真诚,“我想请求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参与你的未来。”
他拿起戒指,动作轻柔而郑重地,套向她的左手无名指。
“这次……”他的声音再次哽咽,带着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和无数苦难,终于得以圆满的巨大感慨,“……换我,等你长大。”
戒指,稳稳地戴在了她的手指上。冰凉的金属触感,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白露的眼泪瞬间决堤。她看着眼前这个穿着校服、笨拙而真诚地给她戴上戒指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如同少年般纯粹而炽热的爱意,感觉自己整颗心都被幸福填满,满得快要溢出来。
她拿起那枚男戒,同样郑重地,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然后,她踮起脚尖,不顾脸上肆意流淌的泪水,吻上了他微凉的唇。
“不用等,”她在吻的间隙,带着哭腔,却又无比坚定地回应,“我已经长大了……而且,我已经……是你的了。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是你的了。”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将穿着校服相拥亲吻的两人笼罩在圣洁而温暖的光晕里。素圈对戒在他们紧握的手中闪烁着朴素而永恒的光芒。
这场特殊的“婚礼重置”,没有盛大的场面,没有华丽的誓言,却比任何一场精心策划的仪式,都更深刻地烙印在彼此的灵魂深处。
它重置的,不仅仅是婚礼的形式,更是他们对于爱情、对于彼此的全新定义——剥离所有外在的浮华与负累,只剩下最本真的两个灵魂,在最美好的年纪,以最纯粹的方式,相遇,相爱,相许。